每次逢年过节回到村里,喜欢听亲人们围坐在炕头上聊天,唠村里的人事儿,也总要说起那些一个个老去了的人,既而会生出许多感慨,每次也总要提到一个人,一位李氏女子的乡村医生,我的三姨姥姥。
我对三姨姥姥记忆留在了七八岁,因此很是模糊了,我对她最深的印象来自于母亲和村里人的讲述:高高的个子,不胖不瘦的身材,梳洗得利利落落的,旧衣服的内兜常揣着一个针灸用的灰布针包 ……
三姨姥姥针灸术是祖传的,她最拿手的是给小孩看病,邻村上下从我这代上数的几代人中十有八九她都给看过病。如果她说难好的病,到哪儿也难看得好,而有时人们都认为没救了的人,她拿出针包,往往一针下去,人就有了活气。在三里五村,十里八乡人的心中,她那针包里的针就是神针,找她看病的人就盼着她能拿起针,拿起针,也就是说人有救了,大家的心里就有底儿了。大姑常说起三姨姥姥给她儿子冬子治病的事儿。
冬子生病了,原来就瘦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干瘦,大姑一家人忙于田里的活儿都没当回事儿,到后来小孩已经无法站起来了,才找到三姨姥姥。她看了孩子一眼,对大姑说“耽误时间长了,病太重了,我给他扎一针,过这一夜,如果觉得好点,你马上来,不行就别来了”大姑全家人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冬子的小脸儿变红了,能和人笑了。后来大姑逢人便说,冬子哥的命是三姨姥姥给的呀!
村里人感激三姨姥姥,总是想方设法感谢,可怎么谢,用什么谢,以老人的性格,送她钱是不会收的。人们会拿出庄户人家过节时才会舍得吃的油炸糕送到她家,表达最深的谢意,她有时推不过收下了,可在心里反倒却好像欠了别人似的。
在一个狂风肆意的季节里,她与世长辞了,永远离开了我们。绵绵不绝的哀伤淹没了家中每一个亲人,“孝子”跪了整整一院,他们大多是自发来的朋亲。农村的女人们以农村祭奠时特有的唱哭数念着她的每一段故事,每一点每一滴。人走了一班又一班,哭声一浪接过一浪,有上点岁数的人在一旁念叨:“好人啊,是上天派来救人的。难道天上也少不了这样的人,啊?”一转身,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静静地流下来。
听人说,三姨姥姥的身体不太好,天生就很孱弱,孩子中有几个因为先天不足夭折了。一次,太姥姥去她家串门儿,姐俩儿唠话困了,她去拿枕头睡觉,竟拿面杖当枕头了,自己都没发觉.她心里的苦我们可想而知了。但她从不对人说起自己的不幸,在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悲苦的痕迹.三姨姥姥曾经对人说过这样的一句话:“我的针,不能丢呀!”现在看来,这句朴素的话里蕴涵着多么令人感伤的内涵啊!我因此更理解了老人济世救人的心 ,那怀里的针包不再是一种工具了,而是一种慰藉,一种希望。
一个草根医生,一个平凡一生却在乡间有这样传奇一生的老人,像坝上草原一株不起眼的兰花草,花开得醇香却又烂漫。在缺医少药的那个年代和后来有了乡村医生但现代医学还没有真正走进农民生活的那个年代,她以最高的医术和一颗善良慈爱的心,成了乡间人的救世主,那是神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