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娘名叫王世英,是个聋子。在她小的时候,得了严重的中耳炎,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因此她就变成了聋子。母亲的耳朵不是绝对的丧失听力,别人要和她交谈必须用很大的声音才行。有时还要我们把嘴凑到她的耳朵上去,或者她还会把耳朵送到你的嘴边上。
母亲在刚解放时随我的父亲到淄博市周村区“打工”,当时就是为了养家糊口,赶巧周村吸收无田地的务工人员为市民,母亲、父亲和正直童年的我大哥从那时就成了“城里人”。
我的聋子母亲在大集体企业上班,是石灰窑厂的装料员,每天和男工一样干活。我曾经和我的二哥去给她送过一次午饭,看见母亲正吃力的把满满一独轮车石料推进窑洞去。有个干部模样的男工却远远的观望,那时我刚六岁的光景,母亲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那一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想起总会深切地感受到母亲人生的操劳。
后来,母亲五十二岁时,被领导照顾,转到周村制刷厂上班,她很是高兴,干得更是起劲了。五十五周岁时,母亲退了休,一张写着“光荣退休”的奖状至今还挂在她生前住过的老房子里。
母亲是大善之人,她虽然是个聋子,却没有对世界有半点怨恨。她退休后,每天除了操持家务,接连给大姐、二姐、二哥家带孩子以外,还记着带领邻居朱大妈上公共厕所。朱大妈是个盲人,她每天只在自家的小院子里转悠,很少有人愿意和她交流。母亲却从不计较,这可能是母亲在单位上一直处在弱势群体中的原因,她无私的关心着朱大妈。母亲的善举被《周村日报》(现在已经停办了)的记者发现了,把她带领朱大妈上厕所的一幕拍了照,在《周村日报》上发表了。这件事是后来大哥告诉我的,并且让我看了样报。因为我当时已经是乡村教师,偶尔有点小文章见报了,大哥要我写写母亲,可是忙于公干的我竟然一直没有动笔。
我是1971年出生的,当时我的大哥刚就业,是正在考虑婚姻的关键时刻。我的到来似乎有点不合时宜。此时,父亲鲁西南老家的弟弟来了,他没有男孩子,就把不满两岁的我带走了,带到了农村。我的命运就此有了一个很大的转折,母亲也因为对我的牵挂而有些精神分裂。我想当时一定是万不得已,四十六岁的她还要上班挣钱和父亲共同维持那个六口之家。我的大哥刚是学徒工不怎么挣钱,我的两个姐姐和二哥正在上学,家中的开支相当的大。母亲是多么地无法割舍她的骨肉啊,一定是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答应父亲的弟弟——我的亲叔叔带我到鲁西南农村养育。我在1973年和母亲分离了,如今,在填写档案时,我一直坚持填写1973年出生,就是对改变我命运事件的纪念。
后来,我见到母亲时,我的亲婶子——鲁西南的娘就让我叫她“大娘”了,四岁时的我看到一脸煤灰的她张口就叫“黑大娘”,耳聋的母亲似乎没有听见,双眼含着泪把我抱起,我却挣扎着离开了她温暖的怀抱。我和母亲疏远得让人难以置信。
此后,每隔两年,鲁西南的爹就带我去我的出生地一趟,可只有一次在那儿过了个年。直到我初中毕业上了师范后,我才能独自去周村看看。
1992年,我读师范二年级时,在正月初六日,我又一次去看母亲。母亲见到我,很亲热的迎接我,第一天就向我打问老家的人,什么狗剩娘、柱子妈、榔头爹、高粱哥的问个不休,她一步也不肯离开我,我还是很习惯的叫她“大娘”。那个元宵节,我们全家大聚会,都已经退休的二老坐在首席位置,我们一家人还照了全家福。正月十六日,我就离开了那儿返回。那天我向母亲告别,我第一次叫了“娘”,由于生涩我的声音很小,可聋子母亲大声的答应着,微笑的脸上挂着两行热泪……
1993年,我成了一名乡村教师,终于过上自食其力的生活,可是母亲依旧在我生活拮据时很神奇的寄钱来,我并没有写信给她求助啊,我想这就是伟大的母爱。在鲁西南农村的我成了母亲后半生永远的牵挂。为了母亲,成家立业的我几乎每年都要去周村看看,白发的亲娘也成了我长久的牵挂。
岁月荏苒,2007年夏天,大哥突然打电话来,告诉母亲病重了,我接到电话急忙带着女儿赶去。当年壮实的母亲已经很瘦弱了,目光呆滞的她正躺在床上,头发已经被剪成半寸短了,青筋突兀的左手上正打着吊针,那乳白色的液体就是维持母亲生命的宝贵的营养。我大声地呼喊着“娘,娘,……”她只是笑着看看我,有点歪斜的嘴张了张,已经不能吐出半个字了。我的娘啊,我多么希望你能再唠叨不休地询问故土的人和事呀!可是那一切已成过隙白驹。孝心不待我,时光啊,我何时才能抓住一束?为母亲梳个头,和母亲打一次骨牌,陪母亲聊一日天哪……
我陪母亲打了十天的点滴,虚弱的母亲已经不认识我了。给她换洗衣物时,我抱着她,她已经十分的轻了,轻得让我担心;可母亲分明又很重,重得让我一生不能释怀。我的至善至爱的娘啊,也许不是为了我,她就不会精神分裂,甚至不会患上老年痴呆。
因为鲁西南的老爹年岁太大了很需要我照顾,我不得不离开重病中的母亲,可这次离别却成了和母亲的永别。孩儿不孝啊,我没有为你送终,“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永远也没有机会报答你的爱了。
母亲永远离我而去了,此时此刻,我把满腔的怀念化作这浅薄的文字,表达对母亲深沉的感恩之情。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倾尽我的人子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