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我长大的姥姥

姥姥躺在故乡大地的深处

　　看四季悠然走失

　　可姥姥头上的白发

不会再白了  就像那年多雨的夏天

我的眼泪   在心里已然凝结成石

　　

　　在同样古老的异乡

　　一个叫新乡  或牧野的地方

我常常想起善良苦命的姥姥——

刘长梅  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以及年少时节发黄破损的日子　　

　　

　　十八年了

　　姥姥却从没能走出我的视野

　　缱绻的思念曾一次次穿越时光隧道

　　而我的乳名

　　总是含在她的嘴中

　　……

　　                  

   ※ ※ ※

 

我的乳名是姥姥用百家奶水喂大的

姥姥的纺车把我的童年一寸寸绞长

日子的叶儿一片片剥落

姥姥坐在日子的上面

划动生活的桨

 

邻居方姥姥

和年轻时就守寡善良的祥嫂

用小脚共同转动

如辘辘井一样沉重的日子

那些个如金箔样而甜甜的日头光影

却如牛拉水车车出的

哗啦啦冒着水花而又跌落潺潺的清流

已覆水难收……

 

 

 

　讷言的外祖父

 

你翻阅大地之页

播种诗文

播种北部中原鲜嫩嫩的鸟鸣

有一种叫坷垃影的小鸟

在你苍老头顶的天际

叫得很阳光

 

七十五岁那年

你这大号叫魏兴印的老农——

合上了大地之书页

走进了农历的每一个节气

倾听诗韵长得拔节茁壮金黄

 

我知道——

衔着光亮的鸟鸣和奏琴的蝈蝈

是你最喜爱的短章--------

 

　  ※ ※ ※

儿时的魏寨村  是一幅版画

外祖父就是画面上的那棵老树

讷言　沧桑　质朴

外祖父的心是温热的

比土地深厚　比云朵凝重

 

他把日子举起　轮得很圆

汗浸的脊梁湿透了脚下潮湿的墒土

而日子拔节猛长的时候

外祖父却枯了

像一截紫檀色雕像

　

在七十五岁那年岁尾                                              

他躺在了

村北温热的黄土茔地里

看沾满泥土的村落版画上

月落日出

 

写给远在天国的父亲

　　

　　父亲那团火熄灭之后

　　那博大的爱就渐渐冷却

　　故宅的小院只是一个空巢

　　浓浓的亲情已支离破碎地走失

　　小院的天空只在托举一个个

　　农历的季节与节气

　　

　　毕竟  父亲用他隆隆作响的人生

　　温暖过无数个他身边萎靡的往事

　　十四个数目不小的子侄都装在他的心头

　　享受过那团火的融融暖意......

　　

　　远去的父亲带走了一个时代

让年年盛开的那簇海棠

都撒下伤心的泪雨

　　火红的花瓣写满一个六十四岁的人生：

――多为他人  少想自己

 

父亲的品格  是一种渡船的工具

　　让我用怀念与忧伤

　　――去丈量那扑面而来的深不可测的日子……

　　

　      ◎ ◎ ◎ ◎

　 年青时 父亲老是游离于

这幅画框之外

属于小村的候鸟一族

相邻的村落有一个家

属于空巢　

在远方  父亲又搭建了一处

 

逝去的母亲我从不记得

这妈妈是新的　年青　漂亮

是书香门第里一支带露的花

附在父亲茂密的绿叶下

 

数十年倏的如云影翻过

我没有成为小村里的留鸟

飞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幅版画的结构被岁月涂抹掉了

小村已变得生疏

 

 

走进家谱中安息的爷爷奶奶

 

那时  

在我还很年青的时候

你们就已经次第到达了天国

 

爷爷是老实巴交的农人

而奶奶却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奶奶的脚有点跛

 

奶奶生养了四个儿子一个姑娘

姑娘早夭  他们的儿子们像一棵树的枝蔓

繁衍了茂密的一大家族

运筹帷幄的奶奶就如同一个将军……

 

岁月流逝了而血脉还在延伸

而爷爷奶奶还有伯父伯母们

累了憔悴了之后

在一场场的唢呐吹奏纸幡张扬和泪雨过后

都住进了黄土与缩回了丁氏家谱  安家

 

 

记忆中我无法找到的妈妈

   

在我一岁零八个月时

病榻上你一遍遍地呼唤着我的乳名走了

那年   你二十六岁

一个如花的年纪啊

——从此你的音容在苍茫时空中  定格

 

姥姥说  是六岁哥哥建华的溺水而亡

让你过度思念身染沉疴

父亲则思忖是我的降生犯了克星

克死了漂亮的母亲

一辈子都很少理我

 

我是吃百家的奶水长大的

褪了壳的童年——

只留下了“自勋”这个轻轻的乳名

时常还挂在姥姥嘴上

姥姥说  那是您给起的

 

我打捞了记忆的所有时空

是一片无边的孤寂  空茫

只有一个伤心的日子

——每年的阴历八月十五

你驾鹤西行的忌日

是万家团圆之时啊

我的思绪每每被夜露打湿

让我泪雨滂沱……

 

                   2009年5月29日写于牧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