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印象特别模糊,可以说,只有一个不太清晰的轮廓:他个子不高,稍显清瘦,两撇小胡子撅撅着,很少笑,给人的感觉既威严又不近情理。
起初,我名字不叫天作,是祖父带我在村小学玩时,一位姓杨的外地老师给取的。杨老师年龄很大,学问也很大,历史上的许多大事和名人他都知道。他还懂得《周易》,会推算人的前途命运。那时,我祖父在村里当干部,杨老师为讨好我祖父(我猜想),就夸我很聪明,是个可造之才,然后建议给我取名。
取名讲究行辈,我们魏家的行辈是:登、赐、一、天、敬,显、庆、万、福、恩,我排在“天”字。杨老师沉思良久,忽然微微一笑,说:就叫天作!作当起讲,兴起、振作;又当生讲,《诗经·周颂·天作》说: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天生万物于高山,大王行道以利万物。……总之,取这个名字是再好不过了!
后来,祖父下东北走了。他走的原因,我不得而知。记得当时生活十分困难,父亲在济南钢铁厂工作,母亲带我到济南找父亲逃生去了,祖母去世早,祖父一个人可能是到东北逃生去了。
忽忽十多年过去,我读小学五年级那年,祖父突然回来了。是人用门板从汽车站抬他回来的。他得了半身不遂,即偏瘫,躺在门板上不能动;面色苍白,胡须又长又乱,说话含混不清。
我跟母亲在济南没住多久,就回老家了,父亲也跟着回老家了。是工厂下放工人,还是父亲为了照顾我们生活?也不得而知。只记得回到家时,两间西屋墙倒屋塌,两间堂屋破了几个洞。父亲就用西屋的木料修补了堂屋,又将余料改建了一间只能支下个锅的小厨房。
现在,我们一家三口就住在两间堂屋里。我睡外间一张小床,床边一张单桌,是我学习的地方。父母住在里间,床边一个秫秸箔围成的囤,盛着地瓜干和干菜叶,是我们一年的吃食。
祖父的突然出现,父母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在邻人的提醒下,祖父睡在了我的小床上,我睡到了父母的大床上。可想而知,当时我是多么不情愿。尤其母亲,更是觉得别扭。我一个半大小子挤在她床上不说,几步之遥躺着个公爹,而且咳嗽不止,她实在不习惯,整夜整夜难以入睡。几天下来,两眼肿得像铃铛,头晕目眩,再也支撑不住了。万般无奈,父亲只好跟队长商量,让祖父临时住在生产队的场屋里,他一天三顿去送饭。
那时候,祖父的脾气变得十分坏,父亲送饭晚了,或者送的饭凉了,他就大骂,有时甚至把饭碗摔在地上。于是我和母亲都对祖父有意见,认为他太过份了,也太不近人情了。我唯一表示不满的办法,即是减少去看他的次数。
这样过了四五年,我高中毕业后,被推荐到县化肥厂工作,回家的时间少了,看望祖父的时间更少了。那是1977年初春,我上夜班,凌晨时分,检查完仪表做好记录,刚坐下来打个盹儿,忽然听到一个极响的声音喊我乳名。我机灵醒来,赶紧跑到门口,看是谁跟我开玩笑。门外没有人,只有轻纱似的晨曦在弥漫。
其实,我很快就恍然了,那声音不是听到的,而是感觉到的,是心灵深处感觉到的。当时我睡意顿消,十分惊奇,一颗心砰砰直跳,仿佛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早晨七点,老家打来电话——我祖父去世了!事后问起祖父不在的时间,算来正是我听到喊声的那一刻。这太不可思议了!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如若不是巧合,那么又是什么呢?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人们所说的魂灵?
此事困扰我很久,直到我上了大学,有幸与一位学贯中西的导师交谈,才得以明了那是“遥感”,是祖父在他意识到即将离世之时,通过基因向他心爱的孙子发出的特殊信息,恰巧在万物沉睡的凌晨被我接收了。导师说:这样的几率很少,大概要在几万、甚至几十万分之一。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幸运的,能有幸体验到遥感的神奇,而祖父更是神奇,他能通过遥感技术,与我的心灵勾通,让一个原本和他接触不多、感情不深的人,一下明了他的全部,并牢牢刻印在心灵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