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鸣唱完一出《贵妃醉酒》刚回到后台，邱老板就腆着肚子跟过来，咋咋呼呼地说：“‘江南第一旦’，今晚咱俩合演《霸王别姬》吧。”姜团长听了身上一阵冷，心里说，就你那杀猪般的嗓子，还想和我们的“江南第一旦”同台演出，岂不是糟蹋艺术！没想到尹鸣爽快地在一边答应：“好啊。”姜团长就白瞪了他几眼。他实在不明白，尹鸣这是怎么了！平常谁要仗着有俩臭钱乱来，尹鸣说撂挑子就撂挑子，说那是亵渎艺术，为了照顾情面，还常常是他这个团长出面调和，谁知来到乌龙镇，在茶叶大王邱老板面前，尹鸣竟啥原则都没有了，凡事都依着邱老板。话又说回来，就是依着，也得先和他这个团长通通气啊，这是最起码的礼貌，可尹鸣不管不顾竟先答应了，眼里还有他这个团长吗？
因为憋了一口气，姜团长就拉长脸道：“今晚的戏都是预先安排的，节目单也已发了出去，随便更改，怎么向观众交代？”
“观众？什么观众！别忘了是我出钱请的团，观众是跟着我蹭戏听。”邱老板很不耐烦。这几年，他生意做得很成功，整天人五人六的，早已经不习惯别人呛着他了。
姜团长还想说：“花钱请团是你的事，唱不唱是我们的事，你的钱，我们还不想挣了呢。”可刚一张嘴，还没说出来，就让尹鸣制止了，尹鸣说：“团长，邱老板是老票友了……”
本来，他也知道，作为一个半年都没发过工资的剧团，邱老板花钱请他们，就是赏了他们一碗饭吃，他们就得尽量让人家高兴，人家就是说点难听的，给点脸色看，他们能忍就得忍着。可尹鸣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他一向把他看成孩子、看成亲人，他这两天的行为实在让他别扭，他觉得有点不正常，他得向他提个醒，让他不要乱来！
接下来的时间，尹鸣仍毫无顾及，第三天下午，本来安排好了《蝴蝶杯》，尹鸣是头角，可临到上台，邱老板说句：“换角儿吧，我要请‘江南第一旦’去喝茶。”尹鸣二话没说，脱下戏装，脸上的油彩都没好好洗，就跟着出去了！什么事呀这是？
姜团长决定找时间跟尹鸣好好谈谈。这还了得，七天的戏，才唱了三天，就弄成这个样子，若全部行程下来，还不定出个啥事呢。他早就看出来了，邱老板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何况有关他的风言风语他也听到了一些。那是一天上午，他刚在观众席上坐下，就听身后有人说：“听说邱老板又看上‘江南第一旦’了？”“哼！还不是仗着有俩臭钱。”“可‘江南第一旦’是个男的啊，人家是唱反串的，又不是什么美女。”“嘁！他吃的就是这一口，若是女的，兴许还不稀罕了呢。这几年，他为自己祝寿，哪次不上手两个？他有多少女人数得清吗？”“那人家‘江南第一旦’能愿意？”“嗨，唱戏的还不都是为了钱？‘戏子无情’嘛！”
……
当时他听了这些肺都快气炸了。他带的这个团，还从没被人这样议论过。他知道其他团的女演员有被包养的，因为发不下工资，许多演员都到俱乐部或茶座去卖座，靠别人点戏挣钱，有的还长期当人家的二奶三奶，但他们团，半年都没发全工资了，演员人格却没降，他们还是把戏剧看成艺术，他们宁肯去出做苦力，来养活艺术，也不愿意亵渎艺术！作为团长，他清楚这点，更因这点感动，所以他得对剧团负责，对整个团的名誉负责！
尹鸣喝茶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看来晚上的戏他也不准备唱了，以前他常常把梅兰芳作为榜样，这几天他是吃错什么药了怎的？
作为团长，多少年相处下来，他相信他还不至于为了钱会下作到别人说的那个地步，而且也没有同性恋倾向。
带着疑问团长喊住了尹鸣，他严肃地说：“我要和你谈谈。”
“团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
“不，我一定要和你谈谈。”团长的犟劲也上来了，他拦住了尹鸣。
“团长，请相信我。我想很快你就会明白的。”说完，扔下团长一个人走了。
尹鸣实在不愿意提起那件让他心痛的事。那是他在外地演出的一年。高中毕业的妹妹怀着一腔憧憬从农村走上了进城的打工路。妹妹一开始在一家鞋厂做工，后来被一个茶叶大王挖走，并很快成为那个茶厂的部门经理。妹妹感到志得意满，然而不幸也正向她一点点逼近——半年后的一个雪夜，妹妹已经睡下了，老板突然打开了妹妹的寝室门，原来老板私下里有钥匙。老板说，这是他的休息室，几年了，都知道的，他只让自己的“朋友”住在这里，妹妹一时懵懂在那里，老板趁机钻进了她的被窝……
一开始，妹妹痛不欲生，后来老板用甜言蜜语让她平静下来。幼稚的妹妹相信了老板的话，并开始痴心等待着老板的离婚。谁知老板的一切誓言都是假的，妹妹一等就是六年，而在这六年里，老板又同时和几个女孩好……
等妹妹明白一切都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后，心强的她就去告发老板。但事实证明妹妹那样做太幼稚了，她不知道，在那个城市里，她实际上只相当于一只蚂蚁，别人无意中就会把她踩死的，更何况是有意的？更何况面对的是财大气粗的老板？
有关部门受理了案子。也就在法院审理时，妹妹于某一天被一辆摩托撞死……
尹鸣明白，这一定是老板派人干的，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
妹妹出事那天，连自行车都没骑，据人说，她从法院出来，就稳稳地走在人行道上，这时，一辆摩托车突然从后边呼啸而来，并直直地向她撞过去……
而那个老板，就是如今请团的茶叶大王——邱老板。
尹鸣仍然和邱老板走得很近，连剧团内部的人都有议论了，但团长没再吱声，有了那天的谈话，他相信尹鸣是有原因的，他相信他。
邱老板终于如愿以偿地和“江南第一旦”同台演出了《霸王别姬》，期间博来了阵阵掌声，为此邱老板戏兴大发，决定第二天继续同台演出，并点演《白蛇传》。但“江南第一旦”不同意他饰演许仙，他说邱老板你的气质和嗓音不适合扮演许仙，你最适合演“法海”，你扮法海吧。邱老板点头称是，并抚掌大笑。
为了博得更多的掌声，邱老板第二天练了一整天，“江南第一旦”教得也很认真，一边示范一边要他如何如何动作到位。
锣鼓响过三遍，《白蛇传》拉开序幕。
观众在台下挤得水泄不通，邱老板隆重登场。
应该说，在那晚的演出中，邱老板极为卖力，尤其到了“斗法海”一折，邱老板雇来的拉拉队，简直把巴掌都拍烂了。
在观众的一片片叫好声中，《白蛇传》终于到了高潮。江南第一旦这次在舞台上扮演小青，和法海越战越酣，一招一式都扣人心弦。
愤怒至极的小青最后向法海刺了几剑，法海终于如期倒下。报了仇的小青翩然隐去，帷幔随之缓缓拉合。
但法海在拉上帷幔后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没一点要起来的意思，几个打辖旗的以为邱老板还沉浸在剧情中，都竖着大拇指跑向前：“邱老板，您演得真棒，真棒啊！”不想走近了才发现，邱老板身下血流如河，人已经死了。
（责任编辑：刘嵩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