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兜兜
所谓的故乡就是我们总能梦回的地方。
曾经一段各种情节的梦皆在儿时居住的县委宿舍。整齐的平房,假模假样的床,屋前低矮的西红柿苗蔫搭搭地伏在曲曲折折的树枝上,被一些颜色、长短不一的布条很不情愿地缚着,以保证西红柿不在成熟前自己耷拉到泥里去滋养自己。通信员或者哥哥之一浇灌它们之后马上就挺直腰杆精神几天,接下来又慢慢耷拉下去。院角的鸡舍里有鸡,捉迷藏的时候偶尔会占领它们的屋子,鸡们总不解风情咯咯乱叫出卖我,绿豆般的眼睛满是惊恐无法交流。这种时候会遇到鸡随便丢的温暖着的鸡蛋,有小朋友说它们刚生出来的时候是软的,所以每次都不敢用劲捏它。
宿舍外大路上,棵棵通天杨高不可攀,在午后的阳光中抬眼望去,七彩光环眩目,冷峻得让我绝望。
南城门外小河水涨起来的时候就没法过河晨读了。所以我把猫葬在河这一端,还有拼音写的祭文,每天经过会和它说几句话。春天一个早晨它的坟墓消失在一片夷平的土壤里,后来一朵朵卷心菜盛开在上面,我没法确定我的猫养育了哪一棵卷心菜,便不好对这么多对象倾诉了。
索桥是河面最宽处的彩虹,高高地悬在半空。战战兢兢地喜欢着它。雨后,漫过脚脖子漫过渡河石的水一波一波借着河中央的岩石努力冲向它,它就那么随意晃荡着,却永远有距离。
有时候梦着未来的事情,在简陋的背景里。这种简单和熟悉有些可以逆转一切的气息,再棘手的事情都可能是一场自以为不如意的测验,结果总侥幸获胜。醒来难免惆怅。
后来故乡就在吉普车上颠簸,在汾河水涨时泛滥,在年少的轻愁里闪闪烁烁。
想找一棵认识我的树,哪怕记载我高度的刻痕早已经变形成眼睛,哪怕眼睛在的树杆被锯了,树根会认识我,树根被挖了,留下的洞会认识我,洞不在了,掩洞的土会知道我,土被房子压住了,房子,房子会不会认识我?在县委宿舍的高墙下伫立片刻听听墙里的笑声墙外的风声,笑过了回音留着,回音落了尘土留着,尘土落在地上,砸起一些小小的过去,终于还会有人知道我?风呢,风匆匆忙忙吹了几千年,一定记不住千年的人事,那么我记着你,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吹红脸蛋的西北风,吹黄天空的沙尘,吹迷眼睛的狂风,经过县委宿舍的风也凌厉不起来,我知道它。最起码县委大院的墙记得我,这么想我很笃定,墙虽然没有根但是墙有威严。墙依然会是墙,风刮不走它,雨也淋不倒它。
一些人没了,我儿时就老了的那些,一些人老了,我儿时还年轻着的,一些人还年轻着,我儿时不知道没见过他们存不存在的,另外一些我儿时就儿童着,现在希望他们还年轻着,像我自己依然年轻一样。我们一起见证了一些成长,城市重要的进程,非重要的进程,自以为重要的成长,和别人不经意的成长,与时间一起在成长的成长。然而时间也是有限的,在被迫中断的成长过程那儿,它也中断了。就像有人挥舞着棍子,在我身后“呔”一声断喝,我那故乡的寻梦戛然而止。
多少年后我来过,在十月的清寒里。后脑勺浸在结冰的温度里,想阻隔我回头般冻结了我所有的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