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初冬,我背上背包,背上妈妈沉甸甸的希冀,来到了部队。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带着妻子,带着儿子,回乡探望妈妈,却已发现,妈的背已弯成了一张弓,为的是射出我这枚带响的箭。
八九年的初冬,我参了军。记得接到入伍通知书的那天晚上,在邻乡工作的父亲回来了,嫁到镇上的姐姐回来了,妈忙里忙外张罗了一桌好菜,从不沾酒的她喝了好几杯,高兴地说咱家也有了穿军装的人了,过年门上也可以贴“光荣人家”了。
乡武装部把我们送到县里集合的次日清早,我坐在汽车上,看着别人与亲友叙别,忽见妈一瘸一拐地走来,四处急切地寻找着。她见了我,递上只包袱,气喘吁吁地说,本想昨晚就来,可巧猪下崽,一直忙到鸡叫……
想到镇上夜里没车,见妈头发上结的一层霜花,我问她,三十多里的路咋来的?妈没有回答,从怀里摸出几只热乎乎的煮鸡蛋给我,接着说,包袱里是你高中的课本和妈做的几双鞋垫,好铁要打钉,好男要当兵,去了,就好好干,别记挂着家里。
因妈不识字,写给家中的信都是寄给姐姐,姐姐信中告诉我,每次妈赶集,都到她那儿打听我的消息。看电视,也专挑部队生活的节目,一出现一队队的人,就凑上去找有没有她的儿子。
军校毕业的那年冬上,我在信中对姐姐说准备回家过年。腊月二十八下午,我坐在途经家乡的小镇的车子。可天公不作美,很快下起了大雪,车子开开停停,停停开开,一直到年三十的子夜才到了镇上。当我顶着凛冽的西北风下车,忽见路边一“雪人”向我缓缓走来。借着车站昏暗的灯光,我仔细一辨,原来是妈妈。
后来,听姐姐说,妈见天下起了大雪,实在放心不下,不顾别人的再三劝阻,执意到车站等我……我的心蓦地紧了,当万家团圆,笑声融融地吃着年夜饭,妈却顶风冒雨,牵肠挂肚地守候远归的儿子。
那年的春节,妈特别精神,不经意地还会哼起曲子,用姐姐的话说:儿子回了家,妈妈乐开花。妈逢人便讲我在部队有了出息。每天早上,我还没起床,她就问想吃点啥。我不敢注视她那充满关爱的眼睛,更享用不尽她在短时间内释放出的爱子之情。我明白,她已把我当作是她最大的骄傲。是她生命中最鲜亮的一笔。
十年前的秋上,我和一位姑娘回家结婚。那天晚上,客人散尽,妈到了我们房间,小心打开用手绢包着的一对玉镯,对妻道,妈年纪大了,留这也没啥用场,送给你们作为结婚纪念吧。其实我知道,那副玉镯作为妈妈最珍爱的嫁妆,平时一直收藏着。只有到过年、串亲戚时才戴上。
八年前十月,妻生了孩子,妈知道后,很快就让姐姐寄来她亲手缝做的一大包小衣服,细心的妻发现,好几件衣服上有手被针扎后留下点点血迹。
这几年,因种种原因,我没有回家,只是时常写信给姐姐问问情况,逢年过节,给妈妈寄上点钱物。姐姐在心中告诉我,妈妈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常坐在门口,楞上半天,盼你们回来。于是,内心深处,我感到强烈的内疚,遥寄寸草心,怎报三春晖?
今年春节,我们一家三口回了老家。那天,看到满头白发的妈妈逗孩子玩耍,我忽然真正感受到,妈妈为我们付出的太多了,以至我们今生无法回报。一个月假期很快过去了。临走那天,妈在送我们去车站的路上,不停地用手擦眼睛,见大家都默默不语,笑道:人老了,不中用了,见风就流泪。
车开出老远,透过车窗,见妈妈还在不住地招手,感情的阀门再也关不住了,任泪水恣肆流淌,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妈妈,祝你健康长寿,今生为你的儿子,愿生生世世为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