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祖父。

                     —题记

 

 　　这辈子我有许多遗憾，最让我揪心的就是回家的时间太少，和祖父在一起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数，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一年有余吧。

　　 我的老家在皖北的一个乡村里，祖上薄有些家产，爷爷于是让定为地主，建国后抄了家，家中人丁多，吃饭成了问题。父亲不得不去参了军，而母亲只好到外婆家居住，因此我自出生就与母亲外婆在一起，只是偶尔在过年时，才到爷爷家去。

 　　祖父对我始终是慈祥的，打我记事起，就百般怜爱我，他知道我身子骨弱，虽不能常见我，却时不时捎来一些他用体己给我买的补品。

 　　四岁那年春节，我才算正式回了一趟老家，第一次见到了祖父。

　　还没进门，就听到他那有力的脚步声了，一身精短的黑衣打扮，腰中拴着个粗粗的带子，别着一支尺把长的褐色旱烟锅，笑呵呵地从大门内闪了出来：“是子涵来了吗！”

　　我大声地应着，他却立在那不动，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个印着孙悟空像的小花鼓，引得我不停跳着，到手之后，爷爷满是花白胡子的脸一下子贴着我的小脸，咂咂地亲着，直扎得我疼得叫了起来，他才罢休。

 　　七岁时，由于父亲在军中提干，我与母亲到了部队，从此便又是五载没有回老家。

 　　这五年里，我读了许多书，渐懂人事，但是想到家乡的爷爷，却终日不得安宁。这期间，我们曾通过一些信，我稚嫩的文笔实是无法表达内心的思念，倒是爷爷在信中常鼓励我多用功学习，成为我一生信念所在，只是到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爷爷的信愈来愈少了……

 　　五年过去了，父亲转业退伍，我们全家让安置在离故乡较远的一个小城里，但是终于有机会回到家乡了。

　　 这一年是1984年的12月，我回到了皖北老家。

　　我风一般地冲向村口，老远就见到了我们家那座红砖砌的四合院子，门依然是开着的，仿佛是等待着我的归来，只是这次没有了爷爷的身影。我见了很多叔伯兄弟，却见不到爷爷，我直扑后院，这才找到祖父正坐在厨房里烧火，他看到了我顿时开怀不已，笑呵呵地：“是子涵回来了。”话虽少，但言语中似乎饱含着辛酸，我忙应道：“是的，爷爷！”

 　　离别了多年，按理近乡情更怯的是我，爷爷见了我倒反而有些怯生生的了。

　　我仔细看着祖父，确是老了，脸上的皱纹增了些，发丝如雪，七十岁的人了，已没了数年前的活力，手拿起烧火的麦秸都是颤抖着的，怪不得写信少了。在我儿时的印象中，爷爷的庄稼活，写字都是一把好手的，估计是身体大不如前了，听堂兄弟们说，是怕我们担心，且爷爷下了死命令，不让讲，哪个都不敢得罪老人家的。

 　　晚上我陪爷爷到村外散步，一如当年祖父拉着我的小手一样，这回是我扶着他。

　　村外的小河边，天上的月光如水般洒下来，月还是故乡的明呀！

　　爷爷坐在洼地上，望着远处的瓜地。

　　我也忆起几年前和爷爷在瓜地看瓜的情景，那些岁月早已往事如烟，童年真是幸福呀！而正因为有了爷爷，故乡或许才更有了温馨的味道，倘若家乡没有了可以思念的亲人，还能称之为故乡吗？

 　　我回转过身来，这时看到了月光下祖父伛偻的背影，苍老而又亲切，我明白我已经找到了我思考已久的答案：这里的土地早已种下了与我血脉相连的根，无论到哪都已无法割舍了。

 　　“子涵，今后回家的日子会更少了吧！”刹那间我默然无语。

 　　“走过了那个山，跨过了那座桥，趟过了那条河，那就是俺们的故乡哟……。”爷爷这时唱起了我们本地的乡音，这段自小我就熟悉的小调这会听起来是百般的忧伤，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和爷爷在一起呢，人生有时大约有很多的无奈吧。

　　时光荏冉，又是四载过去，这四年我一直在外地上完初中，考上高中。

　　高三那年的正月，我正在学校补课，突然接到家中电报：爷爷病危。我惊讶万分，几个星期前我还收到爷爷的一封亲笔信：我的身体前段时间大坏，最近能下地了，走路还很轻盈，请勿挂念。我忙坐长途汽车回去，父母已是先行一步了。

 　　三天的时间我才赶到老家，爷爷已然咽气两天。

　　家人告知我，老人家最近身体不行，每日无事，都坐在门前望着村口，喃喃自语：子涵，子涵。日日如此，三日前回门时脚绊住了门槛，重重倒在地上，胸口受到挤压，再也没有起来，当天深夜就过世了，我是晚间接到电报，却终没能见到祖父最后一面，实是人生之大不幸。

 　　祖父灵前，我跪守了三天，一言不语，下葬那天，泣不成声，心中只有一个愿望：我走的那一天，也能和爷爷相伴在一起，永远守着自己的故乡。但愿在天之灵，能宽恕您的孙儿，今天我回来了，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无论沧海桑田，都不能改变我对您的依恋,这是养育我的家乡呀!

 　　空旷的田野里，远远地，隐隐约约仿佛又听到乡人在那唱道：“走过了那个山，跨过了那座桥，趟过了那条河，那就是俺们的故乡哟……”    

 　　故乡依然，只是没有了我最亲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