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生那会儿,老辈们说,门前那株遭雷击的老梨树在枯死多年后竟然又萌出了嫩嫩的幼芽。于是,粗糠野菜糊的年月里,你是全家种植在未来岁月的希望。
而你离开人世那会儿,梨花依然开得那么灿烂,被你救起的小男孩儿一脸的惶恐怔怔地盯住你苍白的脸颊。你就这么就这么丢开我丢开一家子人匆匆地走了么?
可二十二岁的青春正蓬蓬勃勃呵,姑姑。
山雀子归巢了,远处那头老黄牛又和着牧童的笛声在回家的路上悠悠地甩尾,姑姑,你从那像框框上走下来呀,你还来牵我的手,你还背着那只篾箩箩,领着我从遥远的茶山走出来,走在暮鸦群飞的山路上,再遥看那炊烟袅娜的村庄,再让你瘦弱弱的倩影被夕阳剪成一管待吹的笛。
姑姑,你傻。好多人都这么说。那会儿你快做新娘了,你偏就在那个中午去洗衣,那个小男孩儿偏就掉进河里向你哀哀地哭。姑姑你好傻,你干嘛不叫人非得自己跳下去?你干嘛就不想想新嫁衣等着你去试穿?你干嘛就不念念你可怜的侄女还坐在门槛儿上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摘桑椹呀,姑姑。
就那一年,还有以后的好几年,我一个桑椹儿也没吃。柱儿哥摘了来给我,我不要;秀儿姐摘给我,我也不要。他们说姑姑走了不要群儿了群儿就不要难过不然群儿也傻。我说姑姑要群儿的姑姑还会给群儿摘桑椹儿。后来我就坐在那棵老桑椹树下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群儿想起姑姑曾给群儿摘好多好多的紫桑椹,手扎破了淌血,你说,桑椹汁儿染的哩,颜色红红的蛮好看。等我吃完所有的桑椹儿,你将我拉到大镜子前,笑骂我是乌嘴唇的小馋猫,然后你又将我的两只小手洗净,说,明儿还摘。我问,后天呢?后天摘不?你说,后天也摘,以后桑树椹儿一熟就摘给我!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再没有给我摘桑椹了,姑姑。
清明那天,我去看你。在你的荒冢前,我伫立良久。微风拂面而过,映山的红花在我凝泪的视线内模糊成红红的一片。我记起小时每每哭鼻子,你总会用那双温热纤细的手给我试泪,怜惜地说:“群儿乖,群儿不哭……”那时,我总会听话地一任你将我的眼泪擦干。可是姑姑,为什么只有惨蓝的天看我沉痛的模样?只有静立的山聆听我心灵深处泪水汩汩的声音?微风渐起,你坟上新插的白纸幡在微风中飒飒轻摇,是哀凄的风将你的话捎给我了么?
蓦然,我恍惚听见你正反复吟念着那句温温软软叫我终身难忘的话:群儿乖,群儿不哭……一时,竟觉得山鸣谷应,满耳都是你温软的话语:群儿乖,群儿不哭——泪眼模糊中,你站在那座遥远的山峰上含笑看着我。我向着你微笑了,睫上的泪扑扑地滴落下来。我轻轻地深情地对着那座山说:“姑姑,我乖,以后我也乖;姑姑,群儿不哭,群儿以后——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