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十余年了，昔日的同窗怀着梦想各自纷飞，天涯海角，谁都没有停下来回头望望的闲暇。直到去年汶川发生大地震，我才拼命打听他们的下落。
人生无常。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高中毕业时的同班同学，40来号人，而今竟有4个离我们远去。
梁奕，瘦弱娇小的女生，腿有点跛，英语学得很好，月考经常超过我。我们都是高坪镇的人，我在八村，她在九村。放月假的时候，我们时常会约几个顺路的同学一起步行回家。二十几里的路，翻山、过河，一路说个不停，说同学，说老师，说我们简单而精彩的青春生活。夏季，绚丽的花朵和青涩的野果漫山遍野，男生像猴一样窜上山坡，呼啸着采摘。没口袋装，就脱下外套来，把两个衣角一系，两个袖口一扎，就是一个大麻袋了。大家坐在山梁上，头发里插满喷着香气的野花，嘴里嚼着酸酸甜甜的野果，高兴时，还放声吼几句歌：“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梁奕说：“几人能砍头？”于是大家开怀大笑，继续赶路。我们让梁奕走在队伍的前面，她的腿脚不太方便。过了狮子桥，该分路了，梁奕说：“我走这边，你们慢慢走啊。”
我还在西安读书的时候，当时在成都念书的月华（同班同学，后来成为我的妻子）告诉我，梁奕因病做手术，未成功，不久就死在村里了。
谢洪泉，金桥人，腼腆而善良的一个男孩。1995年7月到县城参加高考时，和我同房。考试的间隙，我们也去打台球。他的技术比我好，我常常输给他。他只是埋着头尽心尽力地打，不怎么说话。旁观的同学看着实力相差太大，对谢洪泉说：“让10分，让10分。”谢洪泉笑笑说：“好，让10分。”
高考结束等待放榜的日子里，我和金桥的刘冬梅去过他家，可是他不在。我们把一些糖果留给他母亲就走了，此后竟没有再见。
我在西安读书生病的时候，他寄来了100块钱，辛苦打工赚来的。我毕业之后到广东教书，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求我帮忙找份工作。我说广东打工也不容易了，事不好找，工资还很低。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后来和刘冬梅通电话，刘冬梅告诉我，谢洪泉得肝癌去了，留下妻子和一个女儿。每当想起这些事情，我心里就非常难过和愧疚。
杨文波，高坪人，他家在镇上，开了个小卖部，有个哥哥在小卖部里修理电器。因为和杨文波是同学，我家的黑白电视机坏了都是给他哥哥修。
高三的时候，杨文波坐在我前面，戴一副深度眼镜。眼镜取下的时候，鼻梁两侧现出两个墨绿色的深坑，煞是吓人。虽说他家开了个小卖部，但经济状况似乎并不好。“嘣嘣车”（一种载客三轮摩托，跑起来“嘣嘣”响）可以开到他家门口，但为了节约几块车费他也常和我们一起走路回家。他比我还远大约10里路，到家的时候通常天都擦黑了。
2001年我回老家的时候在城里见过他，隐约记得他说在一家国营工厂里做事。他有点忧郁地说，收入不大好，不过还没到从家里拿柴拿米的地步。后来听说他娶了个藏族女孩，估计是在阿坝读书时认识的。有一年，我母亲打电话跟我说，上次赶场还和杨文波聊天呢，下场再去的时候，花圈就摆在家门口了，上面确实写着“杨文波”。
秦雯，一个漂亮的女生，坐在我的后排，文娱委员，歌唱得很好听，婉转悠扬，百灵鸟儿一样的。高三那年，晚自习正式开始前的半小时是唱歌时间，一周大约一半时间是如此。教大家唱歌最多的自然是秦雯，李学斌、陈建和我偶尔也客串一下。我那时候教同学唱邰正宵的《千纸鹤》、孟庭苇的《无声的雨》，感觉还挺那个的。现在回想起来，我们都是绿叶，只有秦雯才是一朵鲜艳的红花。从她白皙的脖子里飘出来的歌声，也像花一样，葳蕤而芬芳，在我们的记忆里永开不败。
我们班的所有男生，大概二十几个人，同住在一间大寝室里。晚上，月光从破旧的窗户里潜进来，偷听我们悄悄地谈论女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给女生院起了个名字叫“白马寺”（那时电视里正播放武则天入白马寺为尼的故事），还编了一句关于秦雯的绕口令：请问亲吻秦雯行不行？真的，我们并没有刻意去伤害任何一个人，女生也好，男生也好。我找不到恰切的解释，说来说去也是徒费唇舌，我只好用“青春年少”几个字来为它作注脚。
白天的自习课，秦雯有时也轻轻地哼着歌，《小芳》啊，《忘情水》啊，《外婆的澎湖湾》啊，等等。听说老师找她谈过话，叫她不要唱，说影响同学学习。可是我，在她的前排，沉浸在如梦如幻的歌声中，度过了甜蜜而幸福的高三时光。
2005年夏天，我回老家，在母校任隆中学的门口遇到了秦雯和她的丈夫。她看上去成熟了很多，脸上明显搽了粉，依然很漂亮。大家停下来就寒暄了几句话，不过两分钟时间。十年不见，彼此都生分了，我的心里油然而升一种苍凉的感觉。
有一年秋天，同学说，秦雯和她的丈夫遭遇车祸，双双去了。听说这起车祸并非偶然，而是生意场上的对手蓄意报复。但几年过去，终无定论。只是，那场车祸，让我们的百灵鸟儿永远停止了歌唱。不过，任凭春秋代序，韶华似水，她的青春的歌声始终在我的生命里回响：“我多么希望，你不曾离去；我多么希望，爱情再继续；我多么希望，我们能再相聚。我多么希望我多么希望，能再遇见你……”
又是一年清明时，暮雨潇潇，潇潇暮雨，一点点洇湿我尘封的记忆和干涩的双眼。在遥远的异乡，我为西去的故人点亮香烛。借着星星点点的光亮，我努力地寻找那些在我的生命里开过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