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想起来不由得耳根生热。我并不是那种一分钟掰做两分钟花的大忙人,也不是那种醉心于都市繁华生活而忘了亲人的家伙,只是每次拿起电话,嘴角嗫嚅了几下,始终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家里只有祖父母看着卧在半山腰的房子,顺便种了几亩水田和几片旱地,当然,鸡豚狗彘之畜乃农家必备,自然不消多说。当下的农村,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老年人看家,年轻人要么上城务工,要么上学读书,我家自然也不例外。我父亲母亲均在省城卖点体力,我妹妹在师范学院读点小书,我则更远一些,在武汉,离家一千多里,车程十几个小时。
按理说,祖父母都是七十好几的人了,过了古稀之年,完全可以抱着膝盖享享清福,可是,他们闲不下来,不找些事情做做,一天到晚就闷得心慌。奔波劳苦了一辈子,到老还要为儿孙们做长工,以求减轻他们的负担!每每触及这个痛点,我心中总是一阵阵抽搐。
祖父在十里八乡算是一个能人。年轻的时候,干起活来是一把好手,播种插秧如骤雨点地,收割水稻如风卷残云。如果仅是如此,称其量顶多算个好劳力,这样的庄稼汉大概家家都有,自是算不得什么稀奇。我祖父之所以被公认为能人,还在于他的多才多艺。说到多才多艺,我们马上就会联想到唱跳弹拉样样精通,说写交游处处得意的人。遇到这样的人,我们都会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多才多艺。不过,这种花架子在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朝迎烈日暮顶骤雨的庄稼汉眼里,还没有一碗稀饭所引起的兴趣大。在他们心目中,实用才是真正的硬道理。我祖父泥工瓦工无所不能,医术巫术道行不浅,这样的香饽饽,不是能人又是什么呢?从我记事起,祖父没少被三邻四里请去帮忙,做义工,那时候,我家也算得上门庭若市。
然而,近年来,随着年岁增加,祖父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再不服老,恐怕也由不得他自己。当年的手轻脚快眼看就成了秋日的树叶,只能在夕阳里感叹着盛夏的流光了。尽管如此,祖父一年四季都没有停下他忙碌的身影,白天干一天活,晚上却全身痛得睡不着觉。苦在心里,没奈何!
祖母多病,在我的印象里,十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断过医药。到了这个年龄,谁不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唠唠嗑,晒晒太阳,做做针线,就算打打麻将也是可以的,纵使身体健康,也决计再不会下地劳作了。可是,我祖母享不起这清福,病魔缠身的她,每天都得张罗着一日三餐,洗洗刷刷,有时候还要帮祖父打打下手,下地干些稍微轻一点的活儿。一边干活一边呻吟,怎说不累,只是苦在心里口难开罢了。
祖母做得一手好菜,二十几年了,我在祖母那吃饭总是居多数。同样是农家常见的瓜蔬小菜,可我觉得母亲做的远没有祖母做的那么淳厚,那么有口感。父亲母亲疼赤子,祖父祖母疼长孙,确实如此,难怪邻人们开玩笑说我是祖母养的,仔细品味起来,一点都没错。
刚上大学的时候,几乎每个星期都要给家里打电话,听他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叮嘱。我也是十几二十的人了,早就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可我宁愿把自己当作小孩,听那些听过了无数遍的琐碎但又十分温暖的语言。每次打电话回家,都是祖母听到铃声后赶过来接的,祖父一般在屋外忙活,听力又不好,接电话的次数就少多了。有时候电话打不通,我就会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些什么。
眼下,要做要考虑的事情比大一大二时多多了,烦心的事情也一件件摩肩接踵而来。尤其是近年来就业形势大大恶化,压在肩头的担子越来越重,对未来的憧憬反而成了我无助的迷茫。有的时候为了一小笔收入,我不得不成天泡在网络上或者在教室与公家车站之间疲于奔命,身体上的劳累和心理上的忧虑使我一天天变得消沉下来。可是,面对家里人的时候,我又不得不戴上一张乐观喜庆的面具,我不能让自己的处境变成家里人的忧烦。很多时候我都再想,我与家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家,这个温馨的词儿,在我憔悴的心中,避风港湾的概念正在逐渐模糊。曾几何时,我在一篇日记里写到过,家是旅途中的一处逆旅,无论是短暂落脚还是长久淹留,我们终究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