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老家是河北石家庄行唐县范家佐村。1947年,父亲带头参加了解放军。
父亲生前多年有个习惯,爱喝酒,而且酒一喝多,就总是掀起衣袖,让我们看他身上的两处伤疤。父亲手臂上的枪伤是在解放石家庄时留下的;他的腿上的枪伤则是在解放宁夏时留下的。每逢那个时候,我母亲就故意和他打岔,扫他的兴,“一天唠叨你那陈糠烂铺陈,现在谁听哪?”我们说我们听,父亲得意了,继续讲他的战斗故事。
1947年,解放石家庄。很多人都看过“解放石家庄”的电影,我想大概人们都只关注了我们获得了胜利,但对战争的残酷性所知甚少。解放石家庄的战役并不是向电影那样顺利。我们那时使用的武器还很落后,步枪,手榴弹,炸药包。
我母亲听说他们要打大仗,不放心,她纠集了几个军属颠簸着小脚,从行唐赶到平山。但我父亲的同乡战友偏偏在她们之前,解放军遭遇敌机轰炸,牺牲了两个。我母亲和另外的那两个烈属在政府的帮助下,用马车把我父亲的那两个战友拉回了村子安葬。我父亲算是幸运,只是受了伤,那是战争留给他的第一块弹片。
我父亲参加的无数次战斗中,属抗美援朝和宁夏剿匪最为激烈。他属于第十九兵团的,在宁夏常乐堡与马匪激战,他说马匪的骑兵很凶,他们自己的伤亡也很大,一个连的部队也快打完了。我母亲闻讯,颠簸着小脚,拿着政府发给的路条,从河北老家,经太原,西安,一直向西,步行千里,走到宁夏去看望我父亲。我父亲在那次战斗中由负了伤,他的身体内留下了第二块弹片。
抗美援朝,父亲再次受伤,回国后他们集体转业组成了北京第一建筑公司,他从部队连长的位置上转业,当了一名干部,这才结束了他的军旅生涯。
父亲去年得病,医治无效,与世长辞,终年79岁。
他弥留之际,一日恍惚,对我们说,“我要走了——”。我们一边强装笑脸哄骗他,“你的病很快就好了”,一边转过身猛擦眼泪,强把泪水往喉里咽,不让自己哭出来。
生老病死,无人能抗拒,我们想留住父亲,可父亲还是真的走了。父亲走了,我们还是极力想留住他。
火化时,收敛父亲的骨灰,我们挑的很仔细,很认真。因为,父亲身上留有两块弹片。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两片弹片,弹片有一角钱的镍币大小,清黑色,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
我们把我父亲母亲的遗像并排摆在他们的屋里,那两块弹片被我们放在一个特制的精致的盒子里,郑重地摆放在父亲和母亲的遗像前。父亲是离休干部,每月工资三千多。人们都很羡慕他的高工资。可他却说,打仗那会儿,谁想着现在当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权,挣多大的钱。他说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他领那些钱总是忐忑不安。
与父亲留下的那两块弹片的还有他给我们留下的那笔无私奉献,浴血奋战的精神,它时刻鞭策我们向前辈,向先烈们学习,竭尽全力地搞好自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