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一向健壮的安福叔竟突发脑溢血，第二天凌晨便在乡敬老院走完了他人生的第62个春秋。安福叔是村里的老光棍，没什么亲人，年轻时好吃懒做，赌博为生，晚年生活很是孤寂和惨淡，被好心人领到敬老院的那几年，他的生活才有了温暖。安福叔的葬礼很简朴，骨灰就葬在村尾的一外山岗上，孤零零的，犹如一只被人遗弃的大馒头。
    2009年清明，一个烟雨蒙蒙的下午，父亲居然带上我和大哥专程去祭奠安福叔。除了乡邻关系，我们家和安福叔非亲非故，我实在不明白父亲缘何要给安叔福扫墓。沿着泥泞的山路，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安福叔的墓地，只见萋萋荒草早已漫过了墓碑和坟茔，竟将整个坟地遮没了。粗糙的墓碑爬满苔藓，歪仄着，坟地上千疮百孔，想必这里早成了鼠辈们的乐园了吧。
    我们轮番上阵，又锄又劈，好不容易才清出一方空地，墓地终于重见天日。父亲弓着背，双手死命地扳着墓碑，试图将它扳正，墓碑不大，却岿然不动。唉，老了，父亲老了，我诧然发出父亲竟是如此的苍老。感慨之余，我赶紧过去帮着父亲。扳正墓碑后，父亲往碑下塞了一堆细石，又覆上泥土，用力踩了踩，故作轻松似地拍拍手。
    连磕一串响头后，父亲便颤颤悠悠摆上祭品，念念有词地绕墓地洒了一圈米酒，却并未燃香点烛焚纸钱。沉默了一阵，父亲又慢慢地从兜里掏出一张有些皱巴的材料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涂满了似字非字的符号。父亲一辈子跟泥土打交道，我从未看过他识过字写过字，他这是干啥？就在我惊诧不已时，父亲居然用略带哭腔似的语调“唱”将起来，犹如故作姿态的神汉和道士。我并不耳背，却始终听得糊涂，只隐约听出父亲是在忏悔自己愧为一村之长，没能管好自己当年的同窗好友。“唱”腔抑扬顿挫，慢慢便小了，只见父亲一脸悲怆地站着，继而拜了拜，掏出打火机将材料纸焚了，火苗在空中打了一个旋，风一吹，立刻化作无数的灰烬，宛如片片黑色的雪花。
    “人要有上进心！安福叔一辈子过得窝囊，不值！”父亲突然转过头，对着大哥大声嚷道。我发现一向心高气傲的大哥竟默不作声地垂立一旁。说来也是，大哥身为一校之长，竟得过且过，从未想过要为家乡办实事，能不愧疚么？
    天，灰蒙蒙，细雨筛糠一般，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可父亲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在我们想催父亲回去时，父亲四下瞅了瞅，突然抱起刚劈下的那些乱草，一味地堆放在坟旁的苦楝树下。“真盼望小树快快长大，也能为墓地撑起一方晴空。”父亲双手叉腰，显得很激动。
    下山的路，雨更大，路更滑，父亲佝偻着，喘息着，走得很吃力。“爸，祝您健康，祝您长寿！”望着老态龙钟的父亲，我赶紧上前搀扶，泪水禁不住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