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春天,父亲从收音机里听到了国家“平反”工作的喜讯后,守望了10多年的他高兴不已,我们也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希望父亲丢下手里的锄头、扁担,重返离开多年的医生岗位。
然而,我们心中的喜悦还没消退,厄运却向父亲袭来了。
那天快中午时,正在给生产队的花生锄草的父亲,突然感到肚子痛,他以为是当兵时患下的胃病发作了,就又像往常一样,吃了几片随身携带的胃舒平,心想很快就会没事的。可这次却不管用了,一阵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使他按着肚子蹲下去都无法站起来了。
分别在另外两处地里干活的母亲和二哥都闻讯赶来,一起把父亲扶回家里。
以前,父亲每次胃痛时,只要吃下一些食物就会好,可这次父亲忍着痛吃了母亲煮的一碗面条后,痛症丝毫也没减轻。看着父亲痛得从床上滚到地下,又从地下爬到床上,母亲就忙叫二哥去找人抬父亲送医院。
在父亲曾工作过的县医院里,几个医生通过对父亲望闻问切的会诊后,诊断为胃肠溃疡,需立即手术。在简陋的手术室外,母亲和二哥从窗缝里看到,父亲严重溃烂的小肠被切下好长一大段……
由于那时农村是靠工分吃饭,二哥和母亲就轮流来医院服侍父亲,每当下午收工后,一个人就急急忙忙走十多里路,换回在医院的另一人。而回家的那个人则摸黑走夜路,常常深更半夜才到家。
父亲手术后,大便几乎都是血样物,就需隔几天输一次血。但当时普遍很穷,农村就更不用说了,母亲借了很多亲戚和邻居家,也借不出几个钱来。那个上午,在公社基建队上班的三哥请假来医院,知道已没钱给父亲输血的情况后,就背着母亲对医生说:“看看我的血型合适不?可以的话就输我的。”经化验,三哥和父亲的血型刚好相同。
一听说三哥要抽血给父亲,母亲的眼泪马上就流了出来,心疼地阻止说:“儿啦,你不能抽血,我们另想办法,你身子这么单薄,干的也都是抬石头的重活。”可三哥却安慰母亲说:“妈,没事的,医生说过,血液的再生能力很强,我人年轻,恢复得快。”
三哥输了400CC血给父亲,第二天在干活时,因头晕乏力摔倒了。母亲知道后,眼眶几天都湿湿的。
父亲住院20多天后,身体不仅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反而越来越虚弱了。母亲和二哥就只好向队里请假不出工了,母亲专心伺候父亲,二哥负责去借钱,有时哪怕借到了三五元也很高兴。可一个星期后,二哥连续三天都空手而归。看着父亲深陷的眼眶,蜡黄的面容,一家人只好躲在一边偷偷地流泪。
头脑清醒的父亲从医护人员少来问津的现象中,也猜测到原因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等不到“平反”的时候了,就强烈要求出院,说不愿再拖累我们,就是死也要死到自己的家里。残酷的现实摆在了大家面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因贫穷而被病魔夺走生命,我们一家人心如刀绞,那是多么的无助啊!
父亲总共用了不到200元钱的医药费,他是在抬回家的路上咽气的。
现在,我们几兄弟都生活得比较好了,要是父亲是活到现在才得那病,哪怕是花二三十万元,我们也能拿得出来,可那时……每当一想起这件憾事,我们都心如刀绞,泪水悄悄爬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