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再次翻阅厚重的家谱

那些与我血缘相同的﹐五官轮廓相同的

那些穿唐衫﹐着宋履﹐留过清朝辫子的亲人们

在等候着我们﹐一年一次的解读

那些有一点模糊记忆的﹑不曾谋面的

那些被遗忘的﹑即将被遗忘的

那些柔韧得像野草的﹑温和得像绵羊的

那些倔强得像黄牛的﹑刚烈得像火铳的先祖们

从碑文深处﹐一一向子孙们走来

曾祖父种地﹐经商﹐读书

在祖屋挂一块“耕读传家”的牌匾作家训

时常被父亲用来敲打我躁动的脊骨

勤扒苦作的祖父﹐在暴雨前码草垛跌落下来

被一根灌木扎穿脚﹐四十多岁就抛下孤儿寡母

我只能在叔父留下的炭画里﹐瞻仰他瘦削的面容

每一方墓碑下面﹐都睡着一位克勤克俭的先祖

让我心中充满敬意与痛楚

裹小脚的祖母﹐曾用羸弱的双臂呵护我的童年

捡拾别人漏下的谷粒﹑麦穗和黄豆﹐填充我空瘪的小肚

她只享用了一次﹐我用自己的工资买的年货

在我南下打工的第二年﹐就永远告别了她的八个孙子

那些为家族生儿育女﹐纺纱织布绣花纳千层底的妇女们

她们在墓碑上留下不同的姓氏﹐却没有留下名字

只有同一种“孺人”的称呼

农家一样有血性男儿

唱着黄埔军歌的二叔公

曾在长城上挥舞大刀

象劈柴一样砍杀鬼子的头颅

我放牛时﹐常舞着竹剑模拟他的力道和角度

背着小米和步枪的三叔公

曾征战在大别山的崇山峻岭

在南海边捎回血染的家书

打个长途电话﹐拜托留守老屋的父亲

代我除一遍杂草荒榛﹐培一层新土

在每座墓前燃三柱香﹐磕三个响头

在浸润着先祖热血﹑汗水和泪水的土地上

洒上一杯酒

我在千里之外遥拜故乡﹐长歌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