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在黄昏时分推开那扇门。也习惯了,倚在门框上,凝视那柜那床,以及那床头台灯下静静摆放着的一摞晚报,悠悠地,思绪骤起。
在一切人间的聚散中,除却人为的力量,更能左右我们的,就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时无处不在的,缘分。这尘世,纷扰迷离,容易让人受伤,孤寂的人,更加需要情感的滋润,在红尘中寻求一丝安慰。而你却是混混沌沌的,仿佛在等什么,找什么。
黄昏的光透过素色的落地窗帘,暗淡的光线使得简洁的屋子变得神奇般的美丽。留下一份坦然,爷爷安详地走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便是在这床榻上度过的,伴着他的,唯有他的家人和那些报纸。
每每到读报时,他总是不紧不慢的,往往是读了几篇就停下来,怕文字给自己的意象太多了,来不及咀嚼消化,然而感觉自己犹如一千零一夜里的国王。在每个故事高潮的清晨,我都会追问道:“然后,然后呢?”
他是普通的老人,没有读过学,却非常喜欢读报纸,因为老家在温州,所以特别钟爱温州晚报这份报纸,他常常从中读出了质朴和高洁,平淡和深邃,博大和精深。他常不经意地在闲聊中提起,这点每让我感叹并对他的爱与欣赏的天平上增加了砝码。
现在想起来,每一次读报都也是种旅游,只不过地点不再是每个夜都市,也不是古城镇,而是人生。爷爷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旅人,把旅途趣闻从容不迫地娓娓道来。而我是个刚上路的新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的未来。
他常告诉我,正是这份报纸中的内涵让他觉得病后的每天辛苦但快乐着。最喜欢与他在医院的白香果架下的秋千椅上静静地读报纸,那些许的闲暇时光后来也成了我最美好的回忆。
一纸肝癌晚期的通知却毁了平静而美好的生活,在断定已经无治愈可能的情况下,家里把爷爷接回了家。我知道他一直恋家恋亲人恋一起读报的日子,何况他的日子不多了。这种人生最大的痛苦几乎使得大家崩溃了。但他却是坦然的。
因为那些文字,并无华丽词藻堆砌,只有朴实无华奇怪又形象地比喻的文字,字字珠玉,每个字都是旅途上的一个脚印,层层叠叠成了漫漫旅途。
当他走的时候,他说真的很感谢所读过的那些报纸,因为他从中找到了好好活下去的道理,使得他可以坦然从容,即使面对的是死亡。
或许在后来的某个黄昏,年轻的旅者因为面前的分岔路而举棋不定时,会突然想起那不眠之夜里老者的某句话,而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然后和他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