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春天来临之时,我又想起我的祖父。
我从小就是和祖父在一起的。他出去放鸭子,就把我扛在肩上。他去茶馆喝茶,我也跟着去吃小馄饨吃糖葫芦吃麻花。晚上,他喝酒时把我放在他膝头,教我划拳,给我讲故事:讲“桃园三结义”,讲“解学士放牛”、“目莲救母”,讲“诸葛亮借东风”……讲得出神入化,而我,不知什么时候,就在他的怀中进入了甜甜梦乡。
现在我已三十多了,每当把女儿扛在肩上,或是指着幼儿图书给她讲故事时,我总是想起我的祖父。他一生坎坷,经济上也不宽裕,而他却无数遍地教育幼小的我做人要忠厚仁义,莫贪财要知礼。以前,祖父家境困难的时候,对于比他更困难的人的求助,总是倾囊以应,但求他嘴上常讲的一个“义”字,因家境的窘迫而常常与祖母发生争吵。祖父的不会理财在当地是有名的。现在,而立之年的我终于明白,他一直执拗地坚持着他听来或是讲给我听的那些民间故事里彰显的朴素人生准则,而这一点在如今的俗世人群中又是多么地难得!
父母在生产队,要到田里上工,我就和祖父朝夕为伴,在我童年的眼中,他是最疼爱我的人。何况,在我淘气时,父母会训我几句,揪我的耳朵,给我几粒“毛栗子”,祖父从来没有,常常还因护我与我母亲红了脸争辩。我有时悄悄对祖父说,妈妈不好,她又打我了,等我长大了,她再打我我就打她。这时的祖父总是脸色一沉,说:“乖乖啊,怎么能这样瞎讲呢?她打你再不对也是你娘,做娘的打儿子,不丑。打娘的儿子,那就是混帐不孝子啦!爷爷也要揍你的屁股了呢!”吓得我不敢再吱一声。
科学文化知识得之于学校课堂的师授,如何做人?祖父却是我的启蒙良师。至今,家中每临一事,我就想如果祖父在他赞成我这样做吗?他又会怎样说呢?仿佛他一直在身后看着我为人行事。
祖父已经走了八个年头了。八十三岁的老人呡了几口酒,一根烟没抽完,就安详地驾鹤而去了,开始新的旅程——他把我留在这人生月台上。天堂没有我,他闲时是否寂寞,人间没有了祖父,情感脆弱的我常常潸然。
每年的清明节,是祖父生前最注重的一个节气。那日一大早,他就会把我们叫醒,割些青杨柳,带上铁锹和冥钱,一大帮人精神抖擞浩浩荡荡地走向祖坟地,修坟,祭祖。而现在,祖父却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叫我:“巧啊!乖乖”了!也再没有人会苦口婆心地给我讲故事教我如何做人了,想起来,真的有些无趣失落!
愿祖父那样一个老好人在九泉之下,不再困顿,不会寂寞。他为人处世以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潜移默化地对我影响深刻,我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能让他失望!
又快清明了,“事死如事生”,我又该到墓地去看望祖父了。他在野外的荒坡上,杂草遍地,松柏间生,四面是空旷的田野,不知风雨能侵扰到吗?好在是春天到了,天堂里也会开满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