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外婆去世的头天夜里,我睡得好好的,突然就醒了过来,心里空落落的。无端端的空落让我难以入眠,窗外黑漆漆的,我盯着天花板,迷迷糊糊地等到天要亮的时候,才又睡下了。
第二天国庆节,同学们都四处游玩去了,校园里冷清清的,房间里就我一个人。中午,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弟弟在电话里对我说:“外婆死了。”挂完电话,我怔怔地靠在门边,大道上行人寥寥,我的心里一片空白。
外婆一生辛劳,她的前半生奉献给了她的儿女。待到儿女子娶妻生子、出嫁完婚时,外公却悄然仙逝,只留下年老体迈的外婆,独自体会着生活的凄凉与艰辛。外公死后,外婆的土地和房子便被两个舅舅强占了,外婆只好求村里人帮忙在菜地里搭建了一个茅草棚,以求遮风避雨。多年来,舅舅们除了偶尔提给外婆一点粮食和蔬菜外,没有给过其他物品。
小时候,外婆每年都会来看我们。她一来,就过不得清闲日子,不停地做事。爸爸妈妈忙着上山干活,外婆就在家里给我们煮饭烧菜。冬天,她到田里砍来大朵大朵的白菜,给我们做火锅。她把辣椒烧得红红的,放很多油,混着大片大片的白菜,吃起来特别香。每到夜晚,外婆和妈妈睡在床上,细说起舅舅们的刻薄,妈妈和外婆都泪流满面。
几十年前,外公外婆为了让两个舅舅出人头地,拼死拼活地劳动,节衣缩食凑学费让他们读书,甚至还把三个女儿留在家里操持家务,帮着干活。那时妈妈每天都要上山打猪草,砍柴,用换来的几毛钱为舅舅们凑学费。不料几十年后,世事无常,舅舅们竟没给外婆好日子过。妈妈多次劝说舅舅,却收效甚微,只好转而祈求上苍,保佑外婆多过几年安生日子。
许多个节日,外婆靠在茅房门边,看着别人家里一片欢声笑语,鞭炮声声,自己身边却空无一人,不禁悲从中来,难以自抑。外婆在那间小屋子里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她知道自己生如荒草,只能眼睁睁地任凭风吹雨打。可是,她却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自己的孙子,我们给她送去糖果、蛋糕,她都会留下来,舍不得吃,等表哥表姐去看她的时候,便把糖果,苹果都分给他们。看着他们在小屋子里开心地分食,外婆便大感欣慰。
外婆患有哮喘,常常咳嗽,她咳嗽的时候,身体就弯曲下来,几成了椭圆形。等到我长大出来读书后,外婆的身体更差了,难以步行几十里的山路,去世前已有三四年没有来过我家了。我家和外婆家离得远,交通又不便利,加之我不喜欢舅舅们的作为,便很少去外婆家。因此,看见外婆的次数竟屈指可数。
外婆去世的第二天,我就回去了。坐在汽车上,看着连绵起伏的群山,流淌不绝的河水,我的悲痛竟慢慢消散开来。在舅舅家,我和爸爸坐在灵堂的角落里,看着和尚们念念有词,为外婆超度魂灵;两个舅舅跟在和尚身后磕头作揖,很虔诚的样子;两个舅妈,正埋着头,跪在外婆的遗体面前,哭得死去活来。我一下子就释然了,仿佛看见了外婆的灵魂,在飞向天堂的途中,低下头来,看了我一眼,轻轻地笑了。她笑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了她眼角的泪水。
外婆下葬的那天早上,天阴沉沉的。村民们在院坝里吵嚷着将外婆装进棺材,远道而来的丧葬乐队正起劲地吹奏着欢乐的调子。起棺的时候,雨越下越大了,送葬的队伍全都被淋湿了。我走在里面,一句话也不说。看了看队伍,除了几个表姐表哥姨妈舅舅外,再没有熟识的人了。大雨里,外婆的棺材被放进了挖好的坟墓,鞭炮响了起来,和尚的嘴唇动个不停。两个舅舅沉着脸,戚戚地站着,象丢了魂一样,雨水不断地从他们头上的麻布里滴下来。舅妈们依然在放声大哭,我的妈妈也在哭丧的人群里,但我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我本想趁着送葬的机会,在舅舅家多呆几天,但外婆下葬后,我突然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第二天便赶回了学校。
时间慢慢过去,悲伤已被时光冲淡,仅剩下一丝失落。“外婆”这个字眼,在心里竟成了空灵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