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是舅家门族里一个人。德文天生左眼大右眼小,平时看人,总是一副打枪的神态。即使不看人,闲暇着随意向远处看,不是打枪却更像打枪……
德文最爱玩的游戏是打枪。诸如,用木块削枪,用纸张叠枪等,那更是德文的强项。也不知德文父母是为何给他取名,或许是希望德文能学好外语,出国留洋;或许是希望德文能品学兼优,文才出众……总之,德文的名字还真是文绉绉的,很具有文化内涵似的。
但就是这个叫起来很斯文很高雅的德文,却并不好学。他父母把他送到学校,才上了一个月时间,他就不再去学校了。德文说,那老师在土台台上唾沫星子乱飞,唠唠叨叨说一溜串,他听都听不懂;德文还说,那白本子一发下来,别的人都埋头写字了,可他不知道写啥,只有一笔一笔划杠子……德文最后说:“同学还笑我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爹,娘,我再不去学校上学了。”德文爹眼一瞪,烟锅一磕发脾气了:你个败家子,早些往学校滚!你不去?!也得去!
德文没办法,就背上书包只得往学校走,早出晚归的,很像一回事儿。直到一天,德文娘走亲戚时,在村边的柏树林里发现了德文。当时,德文正在用柴禾棍子拨拉一堆堆的蚂蚁……一顿责骂之后,德文就不再上“学”了。
德文每天就跟着父母下田劳动。有空闲了,德文就摆弄他的枪:长的,短的,木的,纸的……德文时常拿一块小布,像电影里解放军擦枪那样擦他的枪。德文擦一擦,再举到眼前向远处瞄一瞄,那动作绝对是娴熟加标准,比解放军还专业。因为,他在瞄准时,不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需端起来就行了——有那么一种“天生有用”的优越感。
每到夏收时节,村口的谷场上矗起一个个草垛的时候,德文就和一帮伙伴玩打枪。无论伙伴们藏身何处,德文总像“隔山有眼”一样会挑开草团,逮个正着。他通常喊一声“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对于那些负隅反抗的,德文熟练地端起枪“啪——啪”就“结果”了……德文总是比其他人快半拍。同时,轮到德文躲藏了,他会“挖”洞,会“爬”山,即使“打照面”,也会早半拍发快枪。因此,只要是玩打枪,没有人能胜了德文。所以,有很多伙伴都愿意跟德文成“一家人”,自然,德文在伙伴心目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每次去舅家,总能见德文领一伙“喽罗”玩打枪。由于德文年纪大,他在伙伴中间也真是“鹤立鸡群”,更有许多伙伴张口闭口叫德文为“司令”。缘于亲戚的关系,我也成了德文的喽罗,再后来,我又成了他的最好伙伴……
炎夏,德文经常带我们去山那边摘青苹果。我们所说的摘,并不是大大方方、光明磊落,而是趁看苹果人午睡时,从田坎上一层一层跳下去,偷偷的“摘”。很多时候,一人高的土塄,我们都不敢跳,但德文能跳。只要德文向草棚一望,手一挥,我们就能猫腰前行了,因为德文能判断出那草棚里看苹果的人是睡着还是醒着……通过“摘苹果”,我对德文崇拜的不得了,常常是仰着头看他。
时光如水。后来,我们都上学了,不再经常去舅家了,德文才渐渐走出了我的生活。但只要去舅家,就必去找德文玩。我明显的感受是,印象中原来很高大的德文,在记忆的碎片里,却越来越低,越来越小。换句话说,我们都一年年长高了,而德文却永远定格在六岁时的“高度”里……
再后来,我们工作了,再去舅家,能见到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永远像打枪一样的德文只具有一米左右的身高。当我们愉快地谈及小时侯打枪、摘苹果的趣事儿,德文时常摇摇头说,他不记得了。
每次临别。德文说,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长不高呢?他很后悔自己没好好的上学,没好好的锻炼……
一晃又是十年。
前段时日回乡探亲,再去舅家。当问及德文时,舅说,德文出走都七八年了,从无音讯。前不久,有二组的栓强回家捎来话说,他在南方见到德文了,德文是在一马戏团里打杂。具体干什么,栓强没说……
那天下午,在去探望德文父母的路上,我不时向村口望去,能看着远远的白云下层层叠叠、绵延不断的山峦。我心里说:德文,你在哪里?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