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送我上学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了春香。因为她看上去像城里人,尤其她的脸,细嫩,白净。
后来我和春香成了好朋友,尽管她学习不算好。那时,每天放学的铃声一响,我和春香最先跑出教室,回家,各自挎个小篮子,一起去地里薅菜。当然,每人手里拿个黑窝窝头,窝窝头里偷偷放了油和盐。春香说,她家的老母猪饭量真大,比她哥还能吃哩。
我们最喜欢去家北的菜地了,因为那里开满了油菜花。我喜欢在飞满了花蝴蝶的油菜花地里折腰,劈腿,翻跟头,打车轱辘。有时也和春香一起唱李铁梅、阿庆嫂。每每看到我面条样把身体往后弯成半圆,春香也学样儿双手卡腰往后折,可才一抬头,就扑通跪地下了。春香说,我咋不会?我就一边做示范一边给她讲解。春香目不转睛地看,支猛着耳朵听,然后再折,再跪。我说,我扶着你的腰试试。春香很高兴,也有点儿感动。眼看双手就要着地了,腿又突然圪蹴下去。我就想,咋恁笨?白长个细高挑儿。春香一边拍打身上的土一边用崇拜的眼神问我,你咋恁厉害?后来,每次看到我考卷上的成绩或听老师在讲台上念我的作文时,春香总是这么赞美我。后来,我仍然和春香一起玩,但她好像越来越听我的了,我也越来越有小公主的气派了。
有一次,忘了因为什么事,我和春香不说话了。确切地说,是我不理春香了。每当我从春香身边走过(很多时候是故意的),她总是眼巴巴地望着我,要和我说话的样子。但每次都被我趾高气昂的气势压得默默低下了头。我和春香不说话的第三天,吃饭时母亲无意中说起村里的XX可有涵养了,越是得罪过他的人,他越是对人家好。还说,XX现在当乡长了。我觉得我应该做一个有涵养的人,再说,我也想找找当公主的感觉了。第二天我第一个到教室,把攥在手心里的小纸条偷偷放进春香的桌洞里。纸条上写着:我们和好吧。我坐在板凳上等秋香来,心里一边敲小鼓。春香终于进门了,终于走到坐位上了。春香弯腰往桌洞里放书包时,看见了那张小纸条。我赶紧转身坐板正,心里头忽儿有一股傲气往外冒。春香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叫我的名字时,声音激动的直发颤。从此,我成了春香真正的小公主。
春香为我打过架。
那天,村子里的二狗从家北的地里回来,碰见我和春香。二狗说,香儿,别给她玩,她是城里来的外姓人。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春香一把扯下二狗肩膀上的粪筐,把它扔进了水沟里。二狗挥舞着拳头砸过来。说时尽,那时快,秋香猛的用头把二狗顶到水沟里,拉起我,说,走,别理他,净瞎说。
那时我就想,原来春香不笨,尽管是个细高挑儿。
那天,春香没来上学。放学后我去家里找她,春香正坐在床沿上抹眼泪。春香说,爹说哥哥该娶媳妇了,不供她上学了。我说,就上!春香说,我是抱养的,得有良心。胡同口分手时,春香对我说,等我们长大了,有了家,我们就做亲戚。她还说,她最喜欢走亲戚了。那年,我们上初三。
后来我去外地上学,后来参加了工作,很少听说老家的事。再听人说起春香,春香已经走了好几年了。因为家里要她给哥换媳妇,她不愿意,最终拗不过,所以喝了农药。
又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了,我想起了散落在油菜花地里的童年,想起了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