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我们姐弟几个又张罗了黄表纸、鞭炮、点心、水果等祭品,到黄河边去祭奠我们的祖母、父亲和母亲。
父亲是安徽合肥人,上个世纪50年代初从南京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后,就来到北方的这条大河旁从事水利工作,祖母、母亲和几个哥哥姐姐,全家老小都跟着父亲一起过来了,那时还没有我。
我们的祖母早早就死了,在60年代初那场自然灾害中,已近花甲之年的祖母到黄河堤上爬树够树叶当饭吃,结果掉了下来,几天后就咽了气,父亲哭着把祖母埋在了黄河堤下的沙地里,没有陪葬品,就折了几根带树叶的树枝,放在祖母的身旁。当时才几岁的我还不明白在祖母身旁放树枝的用意,长大以后听哥姐说起,眼眶里总是忍不住涌满泪水。
祖母死了,父亲工作忙,就剩母亲一个人操持一大家的家务。我们姐弟五个都是张嘴要吃的年纪,父亲一个人每月几十元工资根本不够,母亲只得出去给人家打短工,一天一元二角五分,但这样的活并不好找,找到一次母亲都是死命地干,以图给人家落个好印象,能够留下来干得时间长一些。有一天,父亲在几十里外一个水利工地上,母亲出去帮人家装运钢筋,姐姐做好晚饭等母亲回来吃,可是直到天黑母亲也没回来。我心里忽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天黑了许久,母亲一只胳膊上吊着绷带回来了,原来有一捆钢筋太重,母亲搬运时支持不住,被砸伤了胳膊。母亲这一伤就是好几个月,不但不能出去打短工了,还得花钱治伤。等到我们姐弟几个都参加工作了,该着母亲享几天福了,母亲却患了偏瘫,几年后病情恶化去世,骨灰暂存在殡仪馆。
八年后,父亲也病故了。我们姐弟商量着想把父母合葬在一起,当时有许多陵园的广告,都说其风水如何如何好,而我们觉得父母的后大半辈子都是在黄河边度过的,并且祖母也埋在那里,黄河边应该是合葬父母最好的地方。达成共识后,我们便在黄河边买了一小块墓地,把父母的骨灰从殡仪馆迁葬到这里。
从此,每到父母的忌日和清明节,我们散住在这座中原城市的姐弟几个就会带着祭品走到一起,到黄河边上父母的坟头旁,祭奠我们的父亲、母亲,还有我们的祖母。年代久远,祖母的坟早已不见了,但我们知道,她老人家就在黄河边,就在这片黄土之下。所以,我们在祭奠中轻轻呼唤的称呼里,有父亲母亲,也总有我们的祖母。
世上有一件悲伤的事情,人们却总是雷打不动地坚持去做,这件事情就是对亲人的祭奠。每次每次,在祭奠我们的父亲、母亲和祖母的时候,看着坟头上像黑蝴蝶般飘飞的纸屑,听着清脆而密集的鞭炮声,无论沉默还是低语,无论严肃还是流泪,我的心里都弥漫着一种庄严的幸福感,只因我们又与亲人在黄河边上,在阴阳两隔中相逢了。
清明总与黄河约。
因为,在黄河边这片黄土下,长眠着一到北方就永远留在了北方的我们的祖母、父亲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