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许久没这样叫你了,竟觉得有些生疏。您在那遥远的国度还好吗?
这些天北方的城市不再卷起迷眼的黄沙了,谷雨到了,连续几天的阴雨天气将整个校园洗得锃亮。暗绿也褪变成一片新绿,让人眼前一亮。我还是没有打伞的习惯,轻微地抬头,感觉有细密的水汽湿润着我的脸庞。睁开眼望见有些忧郁的天空时,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您。您一个人安逸地离开已经整整八个年头了,这才发现我的一个手掌已经抓不住那些漏走的时光。您瘦小的身影仿佛很近很近,却又很远很远。我举起手,向您轻轻挥动,但是您一下就消失在雨帘中,再也寻不到您的影子。我怅然地行走,与您有关的日子一幕一幕在我眼前重现,黑白色彩的动画,却让我心潮澎湃。
倚在您的摇椅旁,看您像古人一样摇头晃脑地读《诗经》、《道德经》是小时的我觉得饶有兴致的一件事。您给我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讲“人之初,性本善”,讲女子的三纲五常。我学着您的模样,拿着您一本又一本的线装书大声地念。您在一旁笑,惹得眼角的皱纹越聚越多。
您在的时候,每到大年初一,我们十个孙子女,外孙子女总会一个不落地去给您拜年。十个孩子齐刷刷地跪成一排,然后对坐着的您和爷爷说“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新年快乐”。您笑咧了嘴,拿出十个红包。得到红包的我们便一溜烟地跑到大场院里玩去了。您走了之后,我们的红包个数总会少一个,那时候总会念念“奶奶真好”。
依旧清晰地记得您走的时候是2001年正月初六7:00。只听得一阵鞭炮声,一阵号啕声。睡在二姑家的我们几个孩子立马被叫到了您的床前。南方冬日的清晨有些昏暗,走回家的路上,心突然落空,12岁的我知道有一样珍贵的东西失去了。病痛已将您折磨得愈发瘦弱了,然而您躺在那,安静而祥和,仿佛您只是睡着了,您太累了,您要好好睡一觉。我跪倒在您的床前,泪如大雨滂沱,冥币烧成的焰火将我的脸照得通红。世界太吵,您能插上翅膀飞到您曾经给我描述的那个美丽国度吗?会吧,一定会!您说过,做足了好事的人离开这个世界时就会被召唤为神的使者,去保护他爱着的整个世界!
您走之后,仍能听到很多关于您的事。听妈妈说,您是财主家的千金。但后来却看上了孤苦一人的爷爷。爷爷会打拍,会敲鼓,会吹唢呐,还能写得一手好字。在盛行媒妁之言的那个年代,您勇敢地追求了自己的爱情,即使后来您和爷爷一无所有地开始新的生活也毫无怨言。妈妈说,您得病那阵,一脸蜡黄,您始终不肯去医院,说是吃南瓜的自然反应。身子太虚不能再到处走动干活了,您便纳起了鞋底,说纳的千层底娃穿着踏实,比买的好。
还听隔壁的唐奶奶——您的知音说您是个烂好人。逢着乞丐,您总是舀出一大勺米,有时还拿出几件旧衣裳。您甚至将一个病死的乞丐埋进了我家的祖坟,说是不能让他死后也成孤魂野鬼。至今,我仍能在长长的祖坟的最后一个墓冢上看到您曾经为他刻写的墓碑。
还听……
奶奶,我知道,此刻,您一定站在天堂的某个角落看着我。您说,人活一辈子,不容易,要好好地过活。我记住了。我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我已经长大,已经能够一个人大步向前走,您不必太过挂念。
这封信,写在雨里,希望连接天与地的纤丝将我的思念传达给您,愿您一切安好!
您最爱的孙女
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