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走了18个春秋了,父亲走的时候只有68岁,头发还未白,只是胡须有些花白。68岁的老人其实并不老,若在今天,也就是刚退休。可父亲却老了,他是累的。
父亲是一个普通农民,中等身材,黝黑脸膛,络腮胡须。从身材到相貌,在千千万万个中国农民身上都能找到他的影子。但父亲却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农民,是一个喜欢读书下棋、不喝酒不赌博的农民,是一个在上世纪50——70年代养育了十个儿女而没有一个文盲的农民!
他和母亲一生养育了10个儿女。大姐1966年毕业于赤峰卫校;二姐、大哥毕业于家乡的农中;二哥、三哥、四哥是70年代高中毕业(那时高考被取消);五哥80年代初大学毕业;我高中毕业考上了函本,边工作边读书;小弟和小妹也读完了初中。在那特殊的岁月里,父亲是靠他坚强的毅力和勤劳的品格把我们养大的。当几个哥哥还是“半大小子”的时候,我家分到的“返销粮”总是不够吃。春、夏、秋三季,大一点的孩子放学后都要帮父母挖野菜,掺上玉米面做饽饽;秋天,还要到生产队收过的地里捡鸡蛋大小的萝卜,晚上切片儿,白天晒干儿。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每年秋天父母都要晒满几个柳条囤子的萝卜干儿。冬天用开水煮过、挤干、剁碎,再和上玉米面贴饽饽、熬菜粥,让一家老小填饱肚子。
那时,村里很多和我们同龄的孩子都不读书,十几岁就到生产队顶半个劳动力挣工分。可父亲不让我们辍学,日子再苦再累再难,父亲都默默地扛着。父亲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常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是:只要不饿死,你们就好好读书吧!
父亲说他小时候只读过三个月的私塾。我记事的时候,父亲只要没有别的紧要活计,晚饭后总要捧着一本厚厚的古书读。父亲读书时,旁边常常放着一本边缘翻烂了的四角号码字典。有时读到好的故事,就讲给我们听。父亲喜欢下象棋,但乡亲中很少有人能和父亲对弈,他们几乎都不是父亲的对手。父亲喜欢养花,我家的窗前有一个用土坯垒成的花坛,夏天,父亲种上他喜爱的花花草草,虽不名贵,但在小村里也算是独一无二的了。父亲设计了一种草鞋。冬天农闲时候,父亲就垫个木墩坐在土屋地上,身边是堆积的蒲草。那是父亲在深秋的草塘里,趟着没膝深冰凉的泥水割下来的,然后放在岸上晾晒,等晾干了,再一捆一捆背回家。父亲用心编织着一双双草鞋,密密层层的,把他对我们的爱,编织在每一根柔软的蒲草里。草鞋的底子很厚实,很柔软,为了结实,父亲还要把鞋底用生猪皮包上,这样既耐磨又保暖。在那缺吃少穿的日子里,我们姐弟妹10人,个个穿着它上学,寒冷的冬天从未冻坏过脚。
父亲心灵手巧,会很多别人不会的手艺:画画、糊棚、用废纸浆制作各种器皿、用秫秸扎灯笼……所以,父亲从来不闲着,放下田里忙家里,放下春秋忙冬夏。父亲是我们家、也是我们村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因为他总有干不完的活。
1989年末,父亲病倒了。家穷,父亲舍不得去大医院看病,就在当地医院治疗。1992年初春,杨柳还没返青,父亲就静静离去了。
父亲一生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他把自己全部的心血一点一滴地献给了儿女。
父亲病重的时候,我刚成家不久,我和丈夫还是民办教师,一年才挣三、四百元钱,并且正在读函大。租借的一间房算是家,小家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每次想接父亲来住几天,他总是说:“等你们日子好一点吧,有了自己的住处时我再去。”谁知,我这点小小的心愿却成了终身的遗憾。父亲直到去世,竟不知他这个女儿的家是什么样的!
18年来,“没有报答父亲养育之恩”的遗憾充塞着我的心,每逢年节或是父亲的生日、祭日,我都遥望故乡,默默流泪。那刻骨铭心的怀念,已经不是任何语言能表达的!
月儿常圆,我的那份亲情遗憾,却是永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