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习常地彳亍在老路,碎碎金线从窗外一根根蠕进,玻璃上爬下一行行泪水。往外望去,长雾缠上树木光光的脖颈,冷冷颤下一张破叶,颠簸到路边。彭城入冬矣。我也感到赶忙的心似乎慢静下来,随着冷却的城市凉缓的节奏。车过纪念塔园外,目光撞到早市熙攘人群的各色衣裳,突然记起曾暗暗想过,要给爷爷奶奶买一身过年衣服的。
未免心底一凉。入秋时爷爷过世,他是永远没法穿到了。之前买过一件红色的短袖给他,当时夏末,他已经病重,躺床上亲自拨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等放假,尔后却跑外地玩了一趟,直至父母催电话,说爷爷快不行了,你务必回家见最后一面。我忙不迭赶回,带着件红色的短袖。我握着爷爷的手,和他开玩笑,说晚上打麻将还少一个你要不要上?他望着我笑了,说什么我听不清,但那是我很熟悉的笑容,多少年来老小两个开玩笑时都这样的。再一次坐火车赶回家是一个月后,我握着爷爷的手,他只是眼巴巴望着我,我也望着他,讲不出笑话来。我听到喘息,然后他闭上眼。我感到很平静,直到突然悟到什么,眼泪簌簌掉下来,哭不出声。他们都说老头子等到见孙子一面才肯过去的,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只见我一个小时不到就急着走了!
我看到奶奶的黯然神伤,看到父母的大哭,以及姐姐在殡仪馆时的撕心裂肺叫道爷爷你不要我们了。那些属于他和我们的回忆太多了,所有朋友都说跟我走路太快太累了,我老想告诉他们,这是我幼时跟在爷爷后面去公共浴室洗澡为赶上他步子所练就的。而现在,走在我前面的那个人被锁在小盒子里出不来了,我走再快有什么用?在送他前往祖坟的过程中,我想,那件红色短袖是否穿身上一起烧掉的?我想起有天我们谈起那些时髦的老头老太太穿红带绿,他说老人穿红很精神,我当时答应送他一件红色衣服。大概四五年后我才兑现诺言,而且不过一件短袖衫而已,然而,却是此生送给最爱我的人的唯一礼物。
纵使我有歌德的才华或惠特曼的激情,亦不能使失去的东西回来。我清楚这点,所以,在落木萧然际,独自悲伤。但悲伤不是全部。阳光剖开西风,透过玻璃窗折射在长长睫毛下,我想到,我要打个电话给奶奶,问,家里有没有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