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离开我们已经有三年了。今年春节时我同姐姐一同回老家给姥姥上了坟。不知为什么,每次将近墓地时,我的眼前又浮 现出姥姥洗过头发坐在门口梳头的情景:刚刚梳洗干净的花白的齐腰长发,依旧苗条的身材,还有梳头发时的优雅的姿态。。。。。。每次到姥姥坟前,我都忍不住流着泪去抚摸姥姥坟上的土和草,就好象抚摸着姥姥的衣服一样,好温暖,好亲切,也禁住心里一声哽咽:姥姥,我们看你来了,你在那边地得好吗?
姥姥的妈妈是个极其重男轻女的人,据说她的孩子一出世,只要看是女孩,她便把孩子一把摔死在磨盘上或是溺死在水桶里。姥姥因为是老大,就逃过了劫难,而我姥姥唯一生存下来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姨姥姥一出世就被姥姥的妈妈摔在了磨盘上,幸好被姥姥的父亲发现救了下来,虽说逃过一劫,却在后脑勺上留下了一道长长 的疤痕,直至现在。
姥姥的父亲倒是一个极其和善的人,据妈妈回忆说他是一个满腹文章的,会说评书,会磨豆腐,会织布,留着长长胡子的善良的人。我想大概像电视剧里放的一样,他是一个清末的落魄的一个秀才吧!不过听妈妈说他家原来是外地的,因为仇人追杀,所以才举家带口的迁到这儿来的。。 姥姥十三岁时,家乡土匪横行,稍有几分姿色的姑娘就会被土匪掠去,且下落不明,但是土匪也有他的规矩:就是凡是做了人家媳妇的一概不抢。无奈,姥姥的父母只得把长相还算俊俏的姥姥送给了我姥爷家做了童养媳。据姥姥后来说,自从十三岁进姥爷家的门到二十岁和姥爷结婚,她因为怕羞一直没敢正眼看过姥爷一眼,也 从来不知道自己要嫁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只知道姥爷是个勤劳能干的老实人。嫁给他不会饿着。仅此而已。
姥姥一直最遗憾的事是结婚时没坐到花轿。每当电视里放结婚时坐花轿的镜头时,姥姥总是很认真的看,而且还会发出“啧啧”的赞叹声,那时妈妈就说等姥姥老去时一定给她扎座花轿送她走。姥姥听妈妈说了后,拿眼睛翻了翻妈妈说:到那时扎得再好看我也不想坐!当时听时当作笑话 来说,今天想想,真的很心酸。是啊。做童养媳能吃饱不挨打就不错了,哪来的花轿坐啊??姥姥不光是羡慕人家坐花轿,而且每逢别人家办丧事,喜事请响乐班吹乐时,她也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听,也不说话,问她听什么,她只说好听。然后说要是她死了也能请人给她吹就好了。。。。。当姥姥真的去了的那一天,妈妈 给她办齐了她生前这一切她想拥有的东西,只可惜,姥姥再也听不见,再也看不见了。 姥姥二十岁时与姥爷结了婚。然后先后生了六个孩子。只可惜大男孩子在三岁时得了急病夭折了。不过以后姥姥和姥爷一直认为这个孩子没死,用现在的话说,那孩子当时可能只是昏死过去了。在那个相当落后的年代里,姥爷只有用草席将孩子一裹,放到了村后的土沟里。第二天,姥爷再去看时,孩子已经没有了。草席及裹孩 子的小被子也没有野狗撕扯的痕迹。什么都是没动过的,只是孩子没了。后来大家都分析说孩子十有八九是被别人抱去了。自此以后,姥姥和姥爷就会经常念叨他们的白胖的,漂亮的大男孩子。
不过,世上真有让人难以相信的事。二三十年前,一个中年人到我姥姥家,他说他想问我姥姥姥爷要点豆子,还说他要结婚了。姥姥很惊讶,心想这人非亲非故的,怎么会到我家来要豆子呢?于是便询问他,那个人只说想来看看,并说她也姓凌(和姥爷同姓),还说他现在在外地上班,再三强调只是过来看看。姥姥事后回想 说,总觉得这个人就是她“死”去的大儿子。年龄一样,相貌也很像。她一直后悔没问清楚。不过以后那个人就再也没来过,这也就成了我们大家心中的一个谜了。直到现在,九十二岁高龄的姥爷还经常提起这事呢。
姥姥家里有十几棵柿树,一到柿子成熟时,那一个个小灯笼似的柿子总吸引着村里人。一到这个季节,为了防止村里的小孩子偷柿子,姥姥和姥爷就会日夜轮流看着,等柿子稍一成熟,就把它们摘下放在缸里烘着,一季能烘好几大缸呢!等烘好后,姥姥会把它们统统拿到集市上去卖掉来贴补家用。由于姥姥持家有方,加上姥 爷的勤劳能干,姥姥的家境一直是不错的。据爸爸说他那时第一次到姥姥家时,那一带的人家盖的房子没有超过姥姥家的。姥姥生前不止一次自豪的说,如果不是解放了,没准她也能混个地主当当呢。因为解放前夕,她已经买进了好几十亩地了。唉,现在想想,如果姥姥是现代的女青年,没准儿也能是一女企业家 呢。。。。。。
妈妈是姥姥的第三个孩子,也是姥姥唯一的女儿。据姥姥说,妈妈出生那时候淮河上了实冻,冬天冷得受不了,洗片子都没地儿洗。加上姥姥自己当时也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妈妈一出世,姥姥就把还没有包好的妈妈扔在床里边,就去做活去了。刚出世的妈妈被扔在一边冻了好几个小时,幸亏姥姥的父亲及时赶了过来,将已 冻得吐白沫,脸色已经发青的妈妈揣进他的长袍大棉袄里焐了好久才把妈妈焐了过来。姥姥的父亲很生气,临走之前把妈妈还给姥姥时说:如果这小妮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就拿你是问!就这样,妈妈幼小的生命终于在她姥爷的庇护下得到了再生。后来我们长大以后,拿这事同姥姥开玩笑说:姥呀,那时如果你把妈冻死 了,你现在吃药看病谁给你钱啊?你要把妈妈冻死了,就没有我们这几个外孙子外孙女喽!姥姥这时就感觉很难为情的说:“唉,那时生你妈时我才二十几岁,心里想以后不知再生几个女孩子呢。再说那时淮河上实冻,洗片子都没办法洗,所以。。。。。。哪知道以后生的都是男孩子呢。”不过,姥姥的难为情总是在我们几个 的嘻嘻哈哈中掩饰过去。我想姥姥也一定很后悔吧。
姥姥很疼爱我们姊妹三个,每年一到放假的时候,我们三个总会结伴去姥姥家度过。每次当我们汗流浃背地快到姥姥家时,我们总会大喊:姥,我来啦!这时姥姥总会从屋里快步迎出来:乖乖,你们都来了,累了吧?然后便会给我们做饭,烧水。当然肯定是用她家最好的菜招待我们,夏天的夜晚,我们几乎是在姥姥呼啦呼啦摇 蒲扇的凉爽中睡着的。慈爱的眼神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当年姥姥住在我家时,喜欢坐在门口梳自己的长发,我渐渐长大,姥姥的黑发也渐渐变成了白发,每次姥姥的头发总会有一些掉下来,她很喜欢把掉下来的头发团成一个小团团收起来,说毛发都是父母给的,不能乱扔。积攒了一大包放在她自己的枕头下面。后来她去世后,我找到了姥姥的头发,把它保存了下来,我很珍惜它。 因为我是我最爱的姥姥留在世上唯一的纪念了。看到它就等于姥姥在我身边。摸到它就等于摸到了姥姥身上的温暖。
姥姥,我很想念你。你在那边是否也同样想着我呢?希望你一切都好。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姥姥,来生我希望您还是我的姥姥,我还是您的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