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背影

应如何渲染父亲的形象

父亲爬过人生的栅栏

走了

未能为我备下送行的橘子

 

蹒跚的背影，转身成祠堂上的年轻

花白的头发，在四月里返青

他小草般的命运

随着季节有过荣枯

而不变的是，他泥土的底色

当橘子花开的时候，他却凋谢了

白白的花瓣

化作清明纷纷的小雨去祭奠

 

父亲没有失踪，在橘子睡着的深夜

一个老人用他的小橘灯

照着自己

在人生的路口，抽身

他走得时候，扮成粉末的模样

放下了橘子的名片

 

四通八达的根须

学会了父亲的耳根灵敏

和土地打成一片的橘子

从那些狂风暴雨的日子里

找到了离别的根据

掌握了农具语言的土地

不和他说再见

它们深深的知道

父亲用另一种形式

回到了它们的身边

从橘树的最高处到橘根的最深处

和他结成生死至交的知音

那四季常青的物语

不仅回响在树巅，还渗入根须里面

 

低头聆听，昂头露出甜美的会意

把生活里酸涩的分量

一一析出

无论在哪里，橘子都遵行着

老人依然温热的诺言

 

锄头和剪子留下了

父亲用什么去协理后方呢

剥着橘皮的母亲

两行清泪，全是橘汁的品质

渐渐洗去了，那农具上的一段锈斑

除了橘子拿什么劳飨

什么都没带去沉默羸累的父亲呢

 

六月的阳光，强烈要求把父亲

逾走逾远的倒影

在橘子林，写得比过去更显眼

而红土地上的精英们

斟酌出来提炼出来的悼词

全让母亲修编，用农家的手法

她写得更大更沉甸甸

橘红色的繁体，青绿色的简体

占据了村庄的画卷

 

在青白里泛出微笑

在脸上表现出积极的色彩

是母亲和橘子们共同的心愿

当果子越见黄里透红

母亲却更黧黑了，而橘子们不和我一样

在心中的甜蜜里，掺合酸酸的滋味

 

八月末的车厢，一节节的诗情

压缩成两行简练的送别诗

母亲拿着一篮子橘子

在站台外深情的推敲，她秋天的脸色

反衬着橘子春天的微笑

一片叮咛，包在橘瓤的中间

用父亲的底片，她在栅栏外跟了一程

脚步踉跄，和十年前的父亲一模一样

 

诗稿截止的日期

列车把它们集结印制出版

流水线忙碌成秋收的样子

当黑色的身影，以一行行的整齐

踏上时间的车站

我慎重的提醒

请沿着两个相反的方向，去发行

母亲在这边，父亲在那边

他们都是擅写橘子的作家

也是橘子的忠实读者

 

个大汁甜活泼的橘子

生活纯朴的孩子，圆圆的融入异乡

和我一同，成为受欢迎的模样

诚实，尊重自然不压制天性

橘子按照父亲制订的规则

走出了新的一片天

 

“到那边，给我来信”

成了橘子无法忘记的语句

我再备到朱自清的那一课的时候

又一批成熟的橘子们要离去

向他们，我转达着父亲的酸甜

简单的行囊，朴实的诗风

橘树的意象，平平仄仄的

写入新的诗篇

 

感念橘子时

我硬是扳过父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