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又要到了,我又要踏上那条崎岖的山路,又要重新想起那些不能忘却的往事。可我又能想起些什么呢?
人没有选择生命的机会,只有选择生活的方式。就像父亲,自从选择踏上那条路,就义无反顾地把一生走了进去。我也一样,面对那条三十多年来每次都要被我踩得愁肠百结的山路,仍将一如既往地踩下去,直至我的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不能忘记躺在山上的那个人,在那座孤独而冰冷的圆形石屋里,那个人是我最亲且永远让我倍为骄傲和敬仰的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都和他说过些什么,也记不得他是否对我说过些什么,但我一直坚信他在离得很近的地方看着我。因为他的注视,我的举止与众不同。
凡能躺在那座山上并进入陵园的大都不是平凡的人。他们被称烈士,我知道烈士这个词的神圣与庄严。作为牺牲的军人,父亲有幸把自己留了进去。作为儿子,我宁愿他只是个普通的父亲,我不想隐瞒自己的感情,那种光环对我们只能是一种伤害,它拉开了我们距离,让我们天地两隔,永世不能相见!
每年我都在重复着走近和走远,渴望着有一天能走进父亲,然而,却不知道哪条路与他靠得最近!
父亲生前和我从未有过沟通,每次到了父亲的墓前,我却发现自己所有的烦恼都不值一提。就像从部队回来那年,因为没能像父亲那样成为英雄,我觉得无颜面对父亲。最后我还是在母亲的劝说下,怯怯懦懦地去了父亲的墓前。在父亲的墓前,我没有出声,父亲更是一声不出,我们彼此沉默着,山也似乎在沉默着,就这样,两个先后的军人在山顶上默默地挺立着。碑前的松林也在挺立着,惟起伏的山脉绵延向远方。突然,我感到一震,这才是一个军人最真实的宿命呀。做为更为优秀的军人,父亲远比我清楚和理解“铁打营盘流水兵”的真正含义!
风不大不小地刮着,掠过我的身体,仿佛父亲的抚慰,亲切、宽容、洋溢着无限的爱意……
此后每当我心情不愉快或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我就会出现在父亲的墓前。那时我只静静地坐着,默默地听吹过山头的风,听石头和青草的呼吸,听心跳和寂寞的松涛。而离去的时候,心中再不会有任何忧郁与烦恼……
父亲一生留给我的只有几身旧军装和几张六十年代的黑白老照片,再没有任何可以记忆的往事,因为父亲去世的日子我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成形。但在我的心里父亲并非十分严厉的军人,而是个永远平静且慈祥的父亲。每次坐在父亲的遗照前,看着父亲略带微笑的面孔,我都会想起自己曾经志得意满的童年,想起短暂而平淡的军旅,想起所从事的默默无闻的工作。虽然我找不出任何值得骄傲的事情向他诉说,但我仍不改初衷,只要是自己既定的目标,就不会改变,我知道这种执着有时也是固执。就像这么多年我虽因为文学而备尝清苦,依旧不懈地坚持着,并由衷地快乐着。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总感觉有一种力量在默默地支持着我!
而今,清明又要到了,雨又开始向以前一样下着。我再次和往常一样取出父亲的照片。照片上父亲依旧淡淡地笑着,表情和蔼略显严肃,冷峻中透着倔强与细致,干净整洁的军装,展示着一个军人的执着和他处事的坚决。
我认真地读着父亲脸上的微笑,竟发现自己的执着竟和父亲是那么地相似。而这也让我想起一个登山运动员曾经说过的话,她说想起因登山而死去的父亲,她每登上一个顶峰,就会觉得和父亲的距离近了很多!我似乎明白了父亲,在最初的营盘上,父亲并没有渴求伟大,他只想沿着先辈的脚印走好自己的每一步……
父亲,这个清明我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要心中怀满了爱,这个世界一切都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