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遗腹子，亲奶奶也于他3岁是去世，是青年守寡的伯母给人家当佣人把他拉扯到高小毕业。好容易盼到父亲闯关东，事业有成娶妻生子，含饴弄孙衣食无忧的快乐日子没过几天，我母亲月子里暴病身亡，父亲又受到日本鬼子的通缉远走他乡，她带着我和弟弟回到了原籍，靠变卖薄产为生，日子过得极其艰难，两岁的弟弟也夭折了。

奶奶对自己的生活毫无所求，但挖空心思要让我过好。两件事让我至今刻骨铭心！

祖母每年都要攒钱为我买一点很贵的山药和白糖，入冬以后，就不厌其烦地从灶灰里收集小块木炭，吃罢年夜饭，奶奶就架起炭火给我熬白糖炖山药。老人家坚信那东西大补。她对孙儿的爱和期望都浓缩在这一碗山药中了。看着我那付贪婪的吃相，满面风尘的老脸上绽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老家习俗，孩子初上学一定要吃一顿“智菜”馅饺子，“智”与智慧有联系和淵源，讨的就是这个口彩。我上学时是春季招生，赶上倒春寒，近处的智菜尚没露芽，六十多岁的奶奶硬是迈着一双小脚奔波十几里，翻过一座山到向阳山坡挖来了智菜。以除大母脚趾外，其余四个脚趾全翻转过来压在脚底下的三寸金莲，去完成一个壮汉都望而摇头的征程，太恐布了！我哭着跪在奶奶面前，保证年年考第一！

1947年国民党军占了县城，每晚都无目的地向城外开火，枪炮弹整宿像刮风一样从头上呼啸而过，奶奶把棉被褥子全盖在方桌面上，紧紧地搂住我钻到方桌底下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念佛，我炸死了不要紧，千万别留下一个缺腿少胳膊的孙儿！她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邻居的屋顶就被炮弹穿了一个大洞，万幸的是那是一棵臭弹。这种炼狱般的日子整整过了一个多月。

逃过了这一劫，她坚信是观世音显灵，对菩萨更加虔诚了，每日三餐前都要打坐念经。还常常问我，看见她有什么变化没有？我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画上菩萨头周围的佛光，就哄奶奶说，在她头周围出现了光环，而且每天都在增大。奶奶兴奋得脸泛红光，趋纹好像也平整了许多。我在心中发誓，一定好好读书，将来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家产变卖殆尽，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连给奶奶缓解胃痛的小苏打也常常“断顿”。看着打小相依为命的奶奶心口痛发作满床乱滚，我的心也似刀绞般痛，有一次为了改善生活，我拔了一些野荠菜，洗净切好拌了点油盐，再滚上玉米面做成菜团子。奶奶很久没吃到这么“好”的饭了，多吃了几个，撑得胃穿孔，临终前肚子胀得像一面大鼓。我是含着热泪埋葬了奶奶的，那年我13岁。

到上海上大学，接着到大西北，再也没能到奶奶坟前拜祭，45年后我携妻儿专程回山东给奶奶扫墓，可是家乡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连旧居和祖坟的方位都找不到了。

如今，我的孙子都五岁了，看到他逗人喜爱的样子，我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呼喊，奶奶，您在天堂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