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18日,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在这一天,我的父亲留下我走了,年仅54岁。在他的葬礼上,虽然没有什么大领导来念悼词,但他的学生却来了上百人。而我,只有泪流满面……
父亲是个优秀的小学民办教师
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就知道父亲经常有病,他心脏不太好,常常正讲着课,就晕倒在讲台上,把班里的孩子们吓得直哭。但父亲每次被抢救过来后,都不愿在家休息,第二天就挣扎着走上被他看得无比神圣的讲台。
虽然母亲多次恳求父亲,让他不要再拼命,可父亲听后,总是用他那双干裂的大手,拍拍母亲的肩膀说:“咱山里穷,学校老师太少,我这一歇,至少有仨班的学生要放羊,咱累点没啥,孩子们的学业一耽搁,就是一辈子的事啊。”每次父亲一步一挪地走出家门时,母亲都是站在门口,用她特有的一种目光送别父亲,仿佛父亲每一次出门,对她都可能是一种永别。可惜,那时候,我根本读不懂父母之间的感情。
父亲在学校教一至三年级的数学,并担任一年级的班主任。他所在的乡村学校里,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父亲教的一年级那个班里,有个叫孬蛋的学生是孤儿,已经8岁了,还穿着开裆裤。一到下课,别的同学总是不停地用手刮着脸蛋羞他,把孬蛋羞得连教室的门都不敢出。父亲知道后,在中午放学时,把孬蛋留了下来。等学生们一个个走光后,父亲把教室的门关上,对孬蛋说:“孩子,把裤子脱掉吧,老师把裤裆给你缝上。”孬蛋脱掉裤子后,父亲用自己的外衣,把他包了起来,然后拿着针线,笨拙地给孬蛋缝起了裤裆。
当天下午,孬蛋终于穿上了不开裆的裤子,他兴奋极了,故意站在学校门口,每当有同学进校门时,他会故意扭一下身子,似乎想证明自己已经有尊严了。
一次,父亲班里的一个女学生尿裤了,她害怕被人知道,就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一直等到放学。父亲知道后,让母亲从家里拿来干净的衣服,给女孩换上,然后把女孩的衣服洗净晾干。那个女孩子后来考上了中专,她曾多次在写给父亲的信中提到这件事,说在她眼里,我父亲就是她的父亲。
小的时候,我经常到父亲的班上玩耍,在他讲桌斗里,常常放着针线、扣子、皮筋、手纸等零碎东西,每当孩子们在玩耍时挂破了衣服或拽掉了扣子,父亲就会把他们拉到教室,拿着针一点点地帮他们缝好。
父亲是一个民办教师,虽然每年都有转正的指标,但父亲从不去争。一次,母亲在过年时,对父亲说:“你在学校熬了二十年了,也该考虑转正的问题了。要不,咱备点年货,你到校长家看看去?”父亲一听,仍是用他那双布满裂口的手拍了拍母亲的肩膀,笑着说:“再等等,我这样干着不是挺好吗?转正了又怎么样,不就多俩钱吗?我可不去争,咱家又不是少了那点钱就揭不开锅了。”
我是父亲捡回来的弃婴
1993年秋天,我正在上小学,父亲是我的班主任,当时,他对我很严厉,遇到什么好事情,总是要我让给其他同学,为此,我经常和他赌气。
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学校只有一个篮球,同学们都想玩,老师就让大家轮流拿着球投篮。轮到我投篮的时候,班里的一个调皮男生跑过来把球抢走,我拽着他要,他不给,还抱着球边跑边喊:“野丫头,想玩球过来抢呀。”我一气之下,从地上捡了块砖头,朝着他就扔了过去。砖头正砸在他的右手上,食指和中指都被砸流血了。
就在这个调皮的男生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时,父亲走了过来,他先把男孩子从地上抱起来,到了办公室后,把男孩手上的伤口清洗干净,涂上云南白药后,用白布包好。随后,父亲把我叫到屋里,逼着我给调皮男生赔礼道歉。倔强的我根本不愿意,父亲就拿着教鞭朝我手掌上狠敲了两下,我伤心极了,哭着跑回了家。
其实从刚记事起,我就听村里人说我是父母抱养的孩子,可爸爸妈妈总说我是他们亲生的。这次被班里的同学骂,我更加相信了这一点。一回到家里,我就哭着问妈妈,自己到底是哪来的。母亲似乎不愿提起往事,故意笑着说:“傻闺女,你又听别人胡说什么了,妈妈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亲妈还能是后妈呀。”看妈妈的眼神不大对劲,我开始不依不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着说不说清楚就不起来。
当天晚上,父亲从学校回到家后,见我仍坐在地上哭闹,就把我抱进怀里,和母亲一起,讲述了当年在学校门口把我捡回家的情形。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父亲像往常一样,6点钟就从家里赶到了学校。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听到有微弱的哭声,四下看后,发现门口东侧的石礅后面,放着一个破包裹。打开一看,包裹里包着一个女婴,还有一张写着女婴出生日期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孩子生日是1983年1月13日,因家中贫穷无力抚养,希望好心人收留。父亲说,这个女婴就是我。因他身体有病,加上教学任务重,他与母亲结婚后,一直没有要孩子。捡到我后,他们认为是上天有意赐给他们的孩子,所以感觉格外亲。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反倒觉得心里很踏实,这么多年,我总算清楚了自己的身世。一个被遗弃的女婴,能够拥有这样的疼爱,应该知足了。将来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两位老人。
我成了父亲最大的骄傲
初中毕业的时候,因两分之差,我没能考上县里的高中。一心想让我上大学的父亲劝我回校复读一年,可我却不想。因为父亲的身体不好,工资也不高,家里的开销全靠母亲一个人种地卖菜来维持,如果复读一年,母亲又要卖掉半年的粮食帮我交学费,那样一来,父亲的药钱就没有了。
为了让我重新回到学校,父亲特意请了一天假做我的思想工作。那天天气非常热,父亲和母亲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炒了一桌我平时最爱吃的菜。吃饭的时候,父亲问我,想不想天天吃好吃的,我说想。父亲说,如果想让父母今后过上好日子,我唯一的出路就是继续上学,否则,一切都是空想。
那天晚上,从不喝酒的父亲喝醉了,他说,他一直梦想着能有机会上大学,可惜这辈子已经不行了。当了30年的民办教师,每个月只有不足百元的工资,和他一起教书的老师们,有的外出打工,有的转正后跳了槽,只有他还留在这个岗位上。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村里的每一个孩子都能有出息,金钱、名利他不看重,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考上一个师范大学,毕业后回到村里当一名教师,把他的希望永远延续下去。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快天亮的时候,才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早上,我背着书包和行李,重新回到了学校。用十倍百倍的努力,去实现父亲的梦想。后来,我终于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在送我去上大学的路上,父亲不时提醒我,一定好好学习,学成之后要回家乡教书。
2008年年2月15日,我接到父亲的来信,说学校正在给他办理转正手续。为了提高学校的教学水平,还特意安排他到开封一所师范学校去进修。在信的最后一段,父亲说他和母亲都十分想我,认为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养了我这么个好闺女,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为我自豪,即使死都没什么遗憾。
我经常梦到我的父亲,虽然他有遗憾,但却没有抱怨,无数次我们在梦中交流时,他都称赞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父亲就这样匆匆走了
接到这封信的第三天,我突然接到母亲在老家打来的电话,说父亲去学校进修时,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正在手术室里抢救。
当我赶到医院时,见母亲正坐在急诊室的走廊上号啕大哭,亲朋好友和父亲学校的领导都围过去劝她,可母亲像疯了一样,又哭又喊,堵着急诊室的大门。原来,父亲经抢救无效,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医生们要把父亲的遗体推到太平间里,可母亲堵着急诊室的门,逼医生们抢救父亲。那一天,我和母亲一直在医院哭到天黑,也没有哭回父亲的生命。那一年,父亲只有54岁,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了家中的3亩山地和一座漏雨的破房子。
父亲就这样走了,甚至没来得及让我看他最后一眼,让母亲最后送他一程。听父亲学校的老师讲,父亲犯病的当天上午,转正的手续刚批下来。老人十分高兴,当天中午专门把几个要好的朋友请到家中喝酒。喝到下午两点,学校的一位老师过去催他到进修的师范学校报到,父亲才打发走朋友,简单收拾了一下,和学校的一位老师一起,坐车去了报到。
到了师范学校后,父亲很快到校务室办理了进修手续。准备去宿舍放行李时,他感到胸闷起来。突然,正在路上走着的父亲倒在了地上。随行的那位老师赶紧托人打120急救电话,当急救车将父亲送进医院后,父亲已经昏迷不醒。十几名医务人员连续对他抢救了两个多小时,也没能留住父亲的生命。母亲闻讯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离开了人间。他们相濡以沫近30年,临终的时候,竟然一句遗言也没给母亲留下。
自父亲走后,母亲的头发全白了,她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如果不是亲戚们到家里照顾她,母亲很难撑过那段时间。母亲说,她的一生中,我父亲就是天空,没有天空的日子,和地狱没什么两样。
在没有父亲的日子,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无法振作起来。有时做梦,梦见父亲,醒来后,眼中都是泪水,枕巾湿了大片。后来,我想我是应该继承父亲的遗志的,父亲是个优秀的人民教师,尽管他至死都没转正,但我要用我的努力去让父亲安息九泉之下。因为父亲说过,我是他最大的骄傲。在大学毕业后,我一定会毅然选择做教师的,只有这样,最疼爱我的人,他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