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八十五岁的时候,依然精神矍铄,穿一身素衣,双目明澈的像大海,慈祥中伴有宽容。爷爷的外表鹤发童颜,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满头白发成了一束束银丝,格外夺目。另外,爷爷有一口好嗓子,不管是烦恼还是高兴,爷爷从不会把它憋在心里,而是大声唱出来,爷爷就是这样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故也从邻居口中得到了这样的评价:“赵大哥真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洒脱啊!”
爷爷的业余爱好是骑着凤凰牌的自行车郊游,每逢赶集,集市上一定少不了爷爷的身影。爷爷虽然不喜欢养鸟,但当看到一些养鸟的老友,有时也会聊上几句,大多数时间还是与有同样爱好的朋友们一起交流骑自行车的感受(毕竟,在那个时代,自行车还是很新潮的代步工具),一起聊聊当年的琐碎往事……说到爷爷的业余爱好,我便不得不提提爷爷的“主职”。爷爷是个农民,膝下四子,伯伯们和爸爸孝顺,早在爷爷六十多岁的时候,爷爷便“退休”了。没有了对土地的耕种,爷爷却也闲不下来。后来,在邻居王大妈的劝说下,爷爷成了一个虔诚的基督信徒。他坚持着这个信仰,直到八十多岁了,也没有后退。由此,这便成了爷爷的主职,可能这也是爷爷不喜欢养鸟的原因吧,毕竟养鸟也是对鸟的一种残害。爷爷没上过学,凭着对基督教的那份赤诚,爷爷差不多认全了整本圣经。爷爷不吃荤,虽说是身体比较单薄,但是硬朗得很,而且“人老心不老”,心脑血管的健康程度不亚于一个健康的中年人,用爷爷的话说:“老汉我老吗?不老!”
印象最深的是爷爷身上的伤疤。每逢炎夏,爷爷爱光着膀子乘凉,所以,我对他身上的“秘密”也就一览无余了。十几米处看爷爷,会让人产生一种不协调感,慢慢走近,便会发现,爷爷的左胳膊上臂有一处很明显的弹痕。子弹掠去了他胳膊上的一块肉,整个上臂在康复的岁月里跟着瘦了半圈。把目光移向爷爷的右胸,不难发现又有一处凹陷处。爷爷谈起这块伤疤的来历时,常常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抖动着嘴唇像是在字字挨个吐露,眼睛里也显出一种自豪感,仿佛再次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抗日战场。“这道疤痕来的值,我是用它换回了一个战友的命啊!”是的,爷爷用自己的身躯替一位不知名的的战友挡了一回,幸亏是右胸,否则,我也就不会来到这个人世了。让爷爷引以为豪的不仅是这些,其中最让爷爷骄傲的却是一次险象环生的遭遇。1939年,抗日战火依然在我国燃烧,爷爷当时已经被任命为排长。那天,部队下达了一个任务,毫不犹豫地,爷爷接受了这个光荣的使命——突袭敌营的一个情报组分队。正值月初,夜很黑,放晴的天空不见点点星辰。任务十分艰巨,爷爷自然不敢麻痹大意,所以,这次他亲自带领兄弟们冲锋。可天有不测风云,匍匐前进时,部队兄弟的一声咳嗽引起了正在站岗的敌军的注意,敌军对他们展开了致命的狙击。面对如此的意外,如此密集的枪林弹雨,爷爷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只能掩护兄弟们先撤。于是,爷爷叫上两个兄弟担起了掩护的重任。突然,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天而降,带着一根亮闪的尾巴——凭着爷爷多年战场生活的经验以及“职业敏感”,爷爷断定是一颗手榴弹,“嗖”,爷爷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前踢腿,把手榴弹按原路踢回,“咚”,炸了……
爷爷家的院子里有一个辘珠,农忙时用来轧场,平日里,爷爷用它来轧高粱的秸秆,织席。爷爷有一双巧手,夏天家里用来铺垫的凉席都是爷爷自己编的。编席需要有一个半米高左右的垫台,还需要一块光滑的石头,垫台是爷爷自己做的,而找石头的活,我就主动抢过来。寻寻觅觅一上午,找到为数不少的石头,却一块也没有被爷爷选中,我自然就显示出了很不服的神情,这时,爷爷便向我讲述其中的奥妙,直到让我心服口服。我才明白,原来就算是捡块石头这样的小事,也是需要认真对待,仔细考虑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爷爷编出的席子,光滑,亮泽,远比市场上出售的席子的质量好得多,这也是与爷爷的一丝不苟的态度密不可分的。所以,邻居家的大妈,大伯们都想让爷爷帮忙编一个,爷爷也会欣然答应。整个夏天,爷爷把一大部分时间花在了编席上面,从不言苦言累,反而把它当成一件消磨酷暑的趣事。直到爷爷去世的前一个月,院子里还保留着那个辘珠,一捆秸秆。
闲暇时刻,爷爷爱好品茶。爷爷还算年轻的时候,在集市上淘到了一个稍微有点瑕疵的紫砂壶,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个壶成了爷爷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炎炎夏日,沏一杯清茶在案,编席休息之余,品上一口,再劳累的感觉也都全然消退。茶叶是自制的苦菜茶,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年少的我成了茶的最大享用者。在我眼里,沏茶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无非分为三步走:放茶、泡茶、喝茶。爷爷却不以为然,他告诉我:“品茶品得是过程,从放茶那一刻的心态开始。茶放多了,太苦;放少了,乏味。泡茶时间久了,太苦;时间太短,乏味,色香全无。”爷爷的话没有丝毫华丽的言辞修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忆犹新。浮茶若梦,爷爷早已经在茶香四溢、茶叶翻滚中参透了如梦人生。
紫砂壶是有缺陷的,爷爷说它就像人生,没有缺陷的人生是不完美的。我明白爷爷的心,爷爷在年轻时遭受了战争的磨砺,战争使他们成了坚强的一代;可时代变幻,现在的生活条件富足了,没有了苦难的打磨,新一代的我们到底会怎样?
爷爷走了,走时的样子很安详,在他的嘴角处,我看到的是一缕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