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一口蒸汽升腾的大铁锅,桌边三人,三只没有酒的酒杯,默默的用筷子夹菜,无声。
这是心底的一幅画,我给它署上名字——对饮成三人。
月光在屋顶飘洒,白如雪。秋意在屋外绵绵,冷如刀。
这幅画注定从起笔就停不下来了。
“哥,我们拉这么多柴禾干吗?”从地上将一捆棉梗把子放在板车上,我问到。
“弟弟,选最干的把子,那些就丢在一边吧,没必要了。拉这么多,有用的。”哥用手使劲的紧了紧捆着
把子的绳子,没有回头的说到。风不大,有点冷。
回家的路不远,眼睛都能看得真真切切。太阳就要下山,炊烟还未升起。“弟弟,使点劲,就快到屋了。
爸爸等着我们呢。”哥换了一只肩膀,继续使劲的拉着板车的绳子,腰弯成了一张弓。“恩”我摸了一把额头
上的汗,答应了一声,嘴里有淡淡的咸味。
屋前有个小小的陡坡,很窄,板车的轮子要从路两旁的草上压过,不论拉着,还是推着,都特别费力。爸
就在围着菜园子的墙边上立着,看着,嘴里在笑。他有两个懂事的好儿子,他值得骄傲!
到屋了,我和哥放下绳子,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爸搬了一把椅子,靠在墙壁,手挥动了几下,看了一眼西边的太阳,似是感受一下太阳的余温,眼睛眯着。
周围的风景很美,充满着农村特有的泥土气息。天空没有鸟飞过,只有几片倦怠了的云在慢悠悠的漂着,云是
红色。远处的田野显得很安静,稻谷早已经收割完了,只有光秃秃的稻秆耸立着,在天边连成一片。屋前的空
地上几只鸡懒散的拍着翅膀,时不时的啄一下地面,经过一番仔细的翻弄,总会寻到一两条蚯蚓,然后便是一
阵得意的叫唤,一旁看着的鸡,有闲心的,会上前来,几番追逐,结果不了了之。
哥舒心的笑了笑,然后起身走进了屋里面。我继续寻着祥和的风景。
灶屋的顶上升起了袅袅炊烟,我看得有点累了,起身。爸似是突然惊醒过来,看到我的身影,舒了一口气,
听到了屋里锅盆响起的声音,嘴边慢慢的挂起了笑容。他朝我招招手,“松儿啊,去,我床上放着的衣服口袋
里有五元钱,你把酒壶提上,去商店里打二两白酒,今天晚上我们仨一起喝点酒!”
我迟疑了一会,想了想,转身进了里屋,拿了酒壶,推了自行车,出去了。
车是上海凤凰牌的,爸说,是名牌。有几处已经掉漆了,踩着却很快,因为轮子高,这本来就是大人骑的。
爸妈结婚时,这是爸给妈的彩礼,很值钱——一百来块。
我捏住了后刹,前刹在我读三年级的时候已经被撞断了,那次是我第一次学车,人小车高,上去下不了了,
停下来的结果是撞在水泥杆上。商店不远,爸以前经常在这打牌。老板姓汪,见到我,愣了一下,看到我手上
的酒壶,笑了笑。打完酒,提了提酒壶,不算重,却比以往重了一点。
回到屋,哥正在宰鸭子。爸已经回里屋了,外面的露气有点重。
灶边水壶里的水已经隆隆作响了,揭开盖子,一屋的热气蒸腾。用勺子舀了几瓢水,倒进水桶里面。哥见
我提着水来了,将鸭脖子里的血放尽,然后抖了两抖,鸭的头摇晃了几下。当我将水淋向鸭的时候,手竟有点
发抖。沸水接触到鸭时,没有声音,只有那满身的羽毛由挺立走向伏倒,竟而变得凌乱无比。然而在水就要淹
没鸭的头时,我恍惚的看到鸭的身体动了一下,然后便挺立着沉下去了。我的心里一阵莫名的抽痛,似乎有什
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
火柴啪的一声被划燃了,小心翼翼的挪到煤油灯的灯芯上。灯芯处,先是一个火星点儿,继而晃悠悠的浮
起来一撮细长细长的火苗,然后小火苗很慢很慢的往下延伸,朝上升腾,最后砰的一下扩散开来,由一层,到
二层,再到三层,最后无数层,一下子就将整个屋子照亮了。
人的心里也忽然有了希望。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香味,鼻子都被刺得痒痒的。炉灶里的火渐渐熄灭,一锅香喷喷的鸭肉火锅放在了桌
子上。三只酒杯摆在桌沿,都已经满上。没有声音,爸只是挥了挥手,一只,两只,三只酒杯见了底,空了的
酒壶已经被丢弃在了桌底看不见得黑暗里。
三双筷子,拿起,又放下,终于伸了进去。
吃得很慢,一双筷子在锅的中间,两双在边沿。似是过了很久,又觉得只是过了一瞬,三双筷子忽地停住
了。空气变得沉重起来。一阵寂静的恐惧笼罩三个人的心。
呼吸不再,我听到了驶来的火车的轰鸣,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一声叹息。
一双筷子跌落在桌上。
爸的头 突然低下了,肩微微耸动。哥一下一下的将筷子在米饭里戳来戳去,一下一下,当当,当当,不
停......
我闭上眼睛,头低下,眼里的泪水留不住!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没人回答。
只剩屋外沙沙的风吹。
......
八年后。
叶纷纷,青的图案连着漫天的昏黄云彩,草簌簌,黄的线条连着满地的苦草死泥。坟外两个人,坟里一个
人。三只酒杯,三双筷子,对饮成三人。
风吹来,漫天的黄纸乱飞。
沉默,转身离去。
继续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