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把大暖壶,网状的外壳包着厚实粗重的内胆,已经用了不知多少年了,两边进行了加固,吊上了粗铁丝。自打我记事起这把暖壶就一直呆在家里,好象我们家庭朝夕相伴的一个成员。
小的时候,每当晚霞染红天空的时候,奶奶便提上那把暖壶,伸出结满老茧的手,牵着我摇摇晃晃地走上坑洼不平的大街,到村边升起袅袅炊烟的水房里打开水。我的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拿上一根印着圆圏圏的竹片,一个圆圏可以打一壶水,攥得手里汗津津的。
现在这把暖壶仍旧用着,仍能倒出热气腾腾的开水,但已牵不到奶奶的手了。
奶奶离开我已经整整七个年头了,感觉还和昨天一样。小的时候,奶奶最疼我,大约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孙子,走到哪里都带着我。我的小名是奶奶取的,奶奶能识字,这在村子里同辈人中真的不多。听奶奶讲“你娘生你的时候,我做了梦,梦见了粮食囤,竖尖的粮食,真叫好。你又属鼠,就叫你长囤了。”
寒冷的冬天,屋子里不生炉火,睡觉时钻进被窝里不敢伸脚。奶奶先给我铺好被子,然后坐到上面一边织网,一边给我暖被窝。只到被窝里暖乎乎的,才叫我睡觉。冬夜漫长,我经常缠着奶奶讲故事。奶奶的故事好象很少,听得最多的是爷爷如何捉鸟,父亲小时候如何听话之类,听着听着我的眼皮就开始开架了。
我们老家自生产队时,就有织网的传统,一捆捆白花花的尼龙丝线,在小媳妇老婆婆们灵巧的手中变成一张蓬松的大网。织网是细活,先将梭子上满线,梭子由竹片刻成,一指宽,一扎长,上面削尖中空,凸出舌头,下边刻成凹形,能挂住线。我见过父亲用锋利的刻刀,和绣花一样刻出一件件“艺术品”,又好看又耐用。我喜欢把梭子摆成长长的“火车”,载满童年的快乐。
梭子上线快的,但见手腕翻飞,眼花缭乱之后,很快就成了。奶奶年纪大了,手脚不太灵便,上梭子线要慢得多,而织起网来就更慢,要戴上老花镜才行。在夜晚昏黄的油灯下,一个扣一个扣上下地挽结起来,一直织到深夜,经常我一觉醒来,仍能看到墙上微微晃动的影子。奶奶的网里,织出了姐姐的雪花膏,织出了妹妹的花头绳,织出了我的小糖块。
奶奶喜欢养猫,养过很多回。有一只猫很讨奶奶喜欢,奶奶走到哪,就跟到哪,睡觉时也要人模人样地从被窝里露出小半个头。有一回吃了药死的耗子,奶奶说,“猫有七条命”,就用她的土法子治,给猫灌醋,喝药水,但那一次好象不成功,奶奶便好几天吃不进饭。
奶奶有了重孙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打回电话来。听母亲说,奶奶在屋子里根本呆不住,在村子里到处走,碰到人就分糖吃。后来,我回老家的时候,照了一张四世同堂的照片,奶奶抱着重孙笑得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