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离开我们已经十几年了,她是母亲唯一的姐妹,也曾是我最尊敬、最钦佩的亲人。然而十几年前,在我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她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谁也没有想到曾经那么热爱生命、那么坚强乐观的一个人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去,甚至没有一点先兆,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我听母亲说,大姨是姥姥、姥爷的第一个孩子,但不是亲生的,她从小就特别懂事,学习成绩优秀,可惜读到高中时赶上文化大革命,和她的同龄人一样经历了大串联、上山下乡、进工厂一系列的折腾。别人都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了,可大姨不甘心,她一直没有放弃学习,自己把高中的课本找回来,业余时间自学。那个时代人都像被洗了脑一样,愚忠着最高领袖的指示,连结婚对象都必须选择根红苗正,最好三代贫农出身的。于是大姨经人介绍,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大字不识几个、农民出身的姨父。这样的婚姻往往就注定悲剧,由于缺少共同语言、姨父又经常在外跑车,大姨只能一个人默默的撑起了生活的全部。白天辛苦上班,晚上洗衣、做饭、带孩子,还要坚持学习。自从生下表姐之后,大姨的身体一直不好,但固守封建传统思想的姨父坚持要再生个男孩。大姨再次怀孕的时候,她已经靠自己的努力学完了高中课程,调整了工作岗位,并开始上夜大了。剧烈的妊娠反应让她连白天的工作都勉强坚持,更别说晚上上课学习了。但大姨硬是凭着自己的坚强意志和顽强毅力,把学业完成了。之后还一边带孩子,一边钻研业务,很快成为单位的骨干人员。
人常说不幸的婚姻往往会激发一个女人对事业的热情和全心投入,我不能确定大姨是否也有这方面因素在影响她,但她一直以来的执着信念和勤奋精神应该更是支撑她前进的动力。而且无论生活给予她的是什么,她都勇于承担、乐观面对。可最不幸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就在大姨事业发展蒸蒸日上,即将被单位委以重任的时候,她被查出患了直肠癌。这个消息无异晴天霹雳,让家里人都难以接受,但大姨却表现地很平静,而且借助她在医院搞行政工作的便利,自己联系手术大夫、交流病情,好像这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她的积极乐观也感染了家人,那段时间家里并没有愁云笼罩,而是全力以赴配合着手术和治疗。最后手术很成功,只是医生要求继续化疗,她不能很快回到她热爱的工作岗位了。那段岁月对大姨是漫长而痛苦的,可能也是她最终走向绝境的一种情绪积累。开始的时候她依然很配合,而且在病房里总是安慰别的病友,还在孩子们去探望时和我们一起编笑话,把朗朗的笑声传递给每一个人。后来情况比较稳定,大姨就从病房回到了家里休养,一周去做一次化疗。可回家后由于不能外出,不能工作,也不能做家务,大姨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单调而枯燥;偏偏两个孩子都在上学,寄养在姥姥家,姨父又与她没什么交流,甚至经常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出去打牌。我想绝望就是这个时候在她心里滋生的吧,很快由于情绪低落她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癌细胞卷土重来,她面临着第二次手术。就在大家以为她会一如既往的坚强下去时,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结束了年仅42岁的生命。
当时家里人不能理解大姨的做法,甚至有些埋怨她自私地扔下了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今天,当我也成为一个热爱事业、热爱家庭的知识女性,我深深地理解了大姨那时的孤独、无助、恐惧与绝望。我很后悔年幼无知的我们,偶尔去看望大姨,没陪她多说会儿话,就开始满院疯跑地自己去玩了,不曾体会她多么需要亲人的陪伴,多么需要精神的慰籍,每个人都觉得她自己很坚强,而她恰恰就是被这种无人分担的坚强压垮了。
亲爱的大姨,我终于长大了,可以与你平等的交流,聆听你的心声,安慰你的痛苦,分担你的烦恼了,可你却感受不到了。我读懂了你的决绝,你是否能在另一个世界对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