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大姨家的老宅子,很难相信,才两三年没人住,草就长得有一米多深了。那草长的肆无忌惮,连大姨时常种花的地盘都给霸占了。要是大姨还在,决不会这样。可是,……
思念,也像那草一样疯狂地在脑海里长来……
大姨比妈妈大18岁。从我记事起,她就经很老了。加上姥姥去世的早,我一直把大姨当姥姥。五六岁时,家里没人照看我,就常常被放在大姨家,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大姨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天天晚上带我去“聚会”。那个年纪还不知宗教为何物,反正感觉挺神秘的。一群老太太跪在个外国老头的画像前,低眉顺眼,嘴里还念念有词。我偷偷睁眼看她们,也没人理我,于是也跟着念。不过我嘴里的祷告词净是些棉花糖啊、划旱船呀、气球呀什么的。语竭词穷了,就从头再来一遍。他们还夸我挺像回事的呢。那样的聚会对我来说可能太枯燥了,总挨不到结束就睡着了,每次都是大姨把我背回家。很难想象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小小的身量,又裹得小脚,背着一个四五十斤的肉墩,穿过那么多曲曲弯弯又黑漆漆的胡同,是多么辛苦。
初中时去大姨家的次数就少了,一年有那么两三回。每次去大姨家都感觉特别亲,还是爱吃大姨家硬邦邦的玉米窝头,照旧不敢睡大姨夫的狗皮褥子。那时,表哥家开了个小卖店,好多存货就放在大姨家。大姨总会偷偷地给我拿些小零食,她一直不知道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有什么吃头,可她知道那些东西在我那么大的孩子里卖得最火。那时候大姨开始喜欢对我唠叨,从大舅家一直到我们家,担心哥哥的房子没盖好 ,担心大舅和二舅合不合,等等,却惟独不说自己。每次还埋怨自己做不了事了,只能吃白食。
高中后,课业重了,更少去大姨家了。一是没时间,二是有了女孩子所谓的拘谨。大姨夫去世后,大姨接连生了两次重病,这下得完全依赖儿子儿媳过火了。妈妈告诉我,大姨自己住在小偏房里,整天也就是晒晒太阳。一顿放只吃一个包满菜的煎饼,牙咬不动了,就用手一块一块地撕着吃。大姨说不在乎这些,活着就已经拖累人了,就是他的孙子不叫他“奶奶”了,每次都喊他“喂,喂”。“怎么不叫我奶奶了呢?”大姨问的不解,我们听得心酸。
大姨一辈子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年轻时精神失常,只好嫁给了一个老光棍;二女儿嫁给我姑姑家的表哥,算是亲上加亲。二表姐特别孝顺,时常把大姨接到自己家里住上几个月。可好景不长,高考结束没几天,二表姐就得急症走了。家里人谁也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姨,怕她老人家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见表姐好长时间不来,大姨就问,大家伙骗她说表姐到外地打工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大姨问了几次都被塘塞过去,后来,她也不问了,大概是隐约知道了些什么吧。直到大姨去世,这层窗户纸也没捅破。
大姨走了有一年多了,知道这个消息时我在外地上大学,哭了很久。没有姥姥的日子里,我还有大姨,没有大姨的日子里,谁还会最疼我呢。那天晚上,我想在梦里再见一回大姨,可在梦里我怎么也记不清她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