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夫人张罗着要给她老爹上坟,我说:这么快,又到清明节了?夫人埋怨:就你哪那种没心没肺的人,我爹是白疼你了。我听后,赶紧张罗车,拉着媳妇到荒郊野外的公墓,给老丈人上坟尽孝。
对“老丈人”这个称谓,岳父活着的时候很烦。婚后不久,我把两家老人至亲请到家来聚餐。我这人天性嘴弩,开始怎么也张不开嘴,管岳父岳母喊爹叫妈。话言话语的总是“老丈人”不离口。不想,这次把老岳父叫烦啦,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抢白我说:你要是愿意叫,就喊声爹,不愿意叫就拉倒,什么老丈人,老丈人的,你也不嫌绕嘴。
我一听岳父烦了,就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说:你老千万别生气,你们二老就是我的亲爹亲妈,如果以后再从我嘴里说出“老丈人”、“丈母娘”的话,那我的嘴就是,就是粪门。我的一席话把全桌的人都笑喷了。遭到老岳父一顿训斥,我从始爹、妈的一直甜甜的喊到二老驾鹤西去。
岳父生前在我们小县城里,当时也算是名人,他是个活计精良的软桌木匠。哪时谁家孩子结婚能买到岳父做的家具是一种荣耀。岳父有最大的优点,也有最大的缺点。他老人家的最大缺点就是脾气太倔,人送绰号“老倔驴”,不过很多人是不敢当面叫的。老岳父那时对此称谓也是颇有微词,他老人家讲:“好活还好脾气,世人少有”。
和他姑娘谈对象时,起初岳父没看不上我,说我长的闷乎乎的傻大黑粗,没有眼力见,眼眉离眼睛太近,一身反骨凶气,不好摆弄,怕她的姑娘嫁给我,日后受气。可他看不上没有用,因为在他们的所有亲属中就他一人反对,更别提他的姑娘对我怎样的死心蹋地啦。
我第一次到岳父家吃饭,媳妇提醒我说:我爹一辈子喝大酒,但他最烦别人喝大酒,我知道你也是个大酒鬼,看我的面子装一把行不。我当时答应的挺好,可到了酒桌上,酒杯一端就把这嘱咐忘到爪哇国里去了。是谁提跟谁喝,倒多少喝多少,没人提,没人倒自己抢着喝。直把娘家陪酒的亲属们喝得里倒歪斜。别人都醉我独醒,状态特好,气得他老岳父趄在被垛上,斜楞着眼珠子狠狠的瞪他。
虽然我长得丑,但也是特别讲究孝道的人。婚后,尤其是媳妇娘家有什么事,我都是头拱地的去办,渐渐的岳父也喜欢上我了。常当着他的两个儿子的面夸我:“你们儿子不行,姑爷比你们儿子强百套。”我那时所以能比两个大舅哥们强点,除了热心和孝敬之外,当时是国储单位里的车队队长,社会上晃得很通。岳父家的那点小事,帮点忙还是轻飘飘的。
岳父知我好酒,所以我们爷俩也是逢面必喝,喝出了感情,喝成了酒友。有一次帮岳父家盖完房子,我找来单位的水暖工安装暖气。装完了暖气岳父陪着喝酒,我就有些偏高,搂着岳父的肩头,当着我们单位的同事胡说:“我和我岳父是酒友,我们是爷们关系,哥们感情。”
岳父听后,肩头一晃,甩开我的胳膊气愤的说:“喝点猫尿就不知北啦,喝人肚子喝狗肚子去了,净放驴屁。爷们就是爷们,怎么还能成哥们呢。”因为当时喝多啦,口无遮拦,就又赖了巴鸡的搂着岳父说:“行,咱就是爷俩,这是纯的,可你老不能说我是驴呀,咱俩有一个“驴”的。岳父一听我这通混话,就把筷子一摔,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个混账东西,给我滚犊子!”
见岳父急啦,我酒醒了大半,自知语失,想哄哄他老人家,就耍贱似的把他从炕上抱了起来,可屋里转起了圈,谁知老人家跟本不领情,当胸擂他好几拳,我也来了气就顺手把他扔在了炕上。遭岳父这顿痛骂,感到颜面丢尽,伸手抄起了衣服对同事们吼道:“你们走不走,不走我走啦!”后来这“爷们关系,哥们感情”就在单位和朋友之间传开,至今见面还玩笑不止。
岳父对我恩重如山,结婚时所有的家具,沙发、立柜、写字台;用具,小到炉勾子,火铲子,擀面杖,面板,菜刀,炝菜刀等,一应俱全,陪嫁品整整的拉了一东风车。在当时能赔送这么多,也是不多见的,把同事们眼气的说:我娶个钱罐子回来。
我后来当上了单位的业务处长。媳妇常提醒说:你牛逼啥,你能当上官,那是我爹给你喊出来的。在岳父弥留之际,昏迷不醒,谁都不认识的时候。我走到岳父跟前喊:爹,你认识我吗?老人家竞立马睁开眼睛说:扒了皮,我也认识你的骨头,你不是商处长吗。其时,那时我还没有当处长,甚至连当处长的苗头都没有,可没过半年我竞真的当上啦。都说我的官能当上,是借老岳父的吉言。
老岳父生命垂危之际,曾向我嘱咐一件事情,他说:“你岳父太倔,驴了一辈子,把亲戚朋友都得罪光了,死时怕是没有人送。你别让我的场面太冷清,多多的弄些车送我,让他们看看我这个老倔驴还是有人缘的”。老齐说:“爹,这你放心,我把县太爷坐的车给你整来送行,行不”。我没有辜负老岳父的期望,他走那天,凭着自己的能力和影响弄来了好几十多台车,场面宏大,把个县城三里正阳街塞个溜满。
岳父的葬礼我虽然没少出力,但小姨子仍对我有意见,指责我没有给岳父下跪磕头,是不忠不孝。不是说我是什么官,有意拿架。我从小就对磕头着档事极烦。总觉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死赛灯灭,活着不孝,死了乱叫,没用。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想起来这事,真感到欠着岳父点什么,决心这次上坟,一定扎扎实实地给他老人家磕一个头。
我和夫人来到坟前,媳妇哭哭咧咧的烧完纸,我就扑通的跪了下来,头拱地的磕了三个头。回来的路上夫人夸我:今天出息了。可我还是觉得欠着老岳父点什么,究竟是欠着什么?有一点十分清楚,那就是欠着岳父的东西,怕是余生还不完了。
写于09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