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环绕的小山如神仙的巨臂,将这个十来户人家的村庄挽在臂湾里。我默默地站在山脊上,站在爸爸的坟前,聆听那翠柏在风中呜呜作响,静观那炷香悄悄化作缕缕青烟。
又是一年清明节,又一次祭祖扫墓,寄托哀思;爸爸生前的音容笑貌,又一次穿越时空隧道,奔涌到我的眼前。
爸爸出生贫寒,小时候要过饭,年轻时受过重伤,落下了犯头晕的毛病。
爸爸受伤的那年,家乡正闹饥荒。那天爸爸上山挖草药,在一座险峻的陡山上,他发现一处石壁上有一株茂盛的白芨,正挪过去准备采挖,突然脚下一滑,就从山崖上滚了下去,浑身被撞得血肉模糊,鲜血很快染红了衬衫。幸亏采药的同伴找来担架、棉絮,将爸爸从山上抬到医院。在巨痛的折磨中,爸爸昏迷过多次。老天有眼,爸爸挺了过来,总算保住了性命。
身受重创后的爸爸体质更弱,只能干一些轻体力活。许是觉得不能出力挣满工养家糊口,爸爸变得更加勤劳,收工后总要在菜地里忙活一阵,或在地头铲一些野菜喂猪,从不知道休息。妈妈常说,爸爸是骆驼的命。
“骆驼”爸爸未过花甲就明显地老了,走起路来像个醉汉,头重脚轻,时常摔跟头。那时乡下已经分田到户,责任田里的活儿更多了。记得刚从省城院校毕业那天,我兴冲冲地赶回家,迎接我的却是爸爸在棉花地里摔倒后伤痛抽搐的面孔。原来爸爸想给棉花修枝,无奈头晕,力不从心。妈妈一边给爸爸包扎伤口,一边责怪:“叫你呆在家里,不要跑,你偏不听,跌倒了还连累别人,净添乱!”爸爸叹了口气,眼睛里掠过一丝愧疚,默默无语。
不久,在家闲不住的爸爸找出稻草,忙着编草鞋,织草绳,磨柴刀,想方设法找些活儿干。门后的草鞋挂了十几双,柴屋里的草绳织了几大捆,但爸爸还是不知疲倦地编着,编着。每到上山砍柴时,邻人都羡慕我家有用不完的草绳、穿不烂的草鞋,有砍不钝的柴刀。嘿嘿,这些都是爸爸的功劳。
在我返回单位的前一天,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又溜出去了,到中午吃饭时都没有回来。我们分头去找。竹园、茶园、柴山、棉花地里都找遍了,没找着。最后在菜园边的一块稻田里,发现了正努力向上攀爬的爸爸。爸爸的全身都被泥水淋透了,衣服像膏药似的贴在身上,冻得直打哆嗦;稻田里的秧苗被压倒、踩折了好一大片,田后埂的茅草也被拉扯下不少——看来爸爸在这儿挣扎了很长时间。原来爸爸到菜园里拔草,顺带摘几根菜瓜让我带上,没想到毫无征兆地摔倒,并滚到埂下两米多深的水稻田里。他喊了几声,没有人能听到,就再也无力喊了。我把爸爸拉上来,心里很不是滋味:爸爸,您现在该安享晚年了,可怎么一刻也闲不住呢?
那次在水田里浸泡时间过长,爸爸得了风湿,就瘫在床上,再也没有独自站起来过。不过,爸爸仍闲不住,常常靠在床头,要我们拿些剥皮后的丝麻放在床边,好让他搓麻绳。后来,爸爸的手也无力再搓麻绳了,就干躺着。躺在病床上的爸爸常常唠叨:“真是没用,你们都忙,我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就知道干吃饭。”
爸爸,我的“骆驼”爸爸,你一生劳碌命,为了这个家,这了我们的成长,积劳成疾,虽然身体在“休息”了,可是心却还在操劳,什么时候你才能安心地歇一歇呢?
终于可以安心地歇一歇了,不过,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与我们阴阳两隔:爸爸静静地躺在屋后的青山上,慈祥地看着我们,看着这座被青山环绕的小村庄。
现在,我为人父已有十八年,生活的历练让我明白了很多。原来,爸爸一生默默地忙碌,含辛茹苦,不知疲倦,是为了给我们几个做出榜样,让我们在清贫的家境中学会自强不息、坚强不屈啊。爸爸一生没给我们留下什么财富,唯有这一“骆驼”形象深深铭刻在我的脑海里。
清明节,我再次来到爸爸的坟前,虔诚地敬上一炷香,烧上一串纸钱,磕上三个响头:爸爸,您就安息吧!您朴实勤劳的品质已在我们的身上发芽、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