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灰蒙蒙的天空,细雨纷飞。在父亲的陪伴下,我手捧一束黄灿灿的菊花默默行走在蜿蜒的山间小路上。万物刚刚萌动,鲜亮的绿意还不曾见得。苍黄的色泽如泼墨一样流泻在山坡上。
顺着父亲的指引,辨认着,搜寻着。透过薄薄的雨雾,隐约望见远远的山顶上有两棵大树,树冠如团扇。那树下便是您的坟冢。一年了,春归,夏至,秋来,冬去。您独自一人品尝着风霜雨雪。
彳亍在山路上,追忆也像绵延无尽的山路一样在心中向远处伸展。
您四十岁的时候生下了我。兄弟姐妹之中我排行第六,最小。您给我的疼爱也最多。
我出生后三个月大的时候,每到晚上就啼哭不止,吵得哥哥半夜愤愤的卷起被褥去公社的饲养所借宿。您担心我的哭声再吵到家人,就抱着我来到外屋。哼着小曲,慢慢摇晃,直到我渐渐入睡。整整一个月啊!您也瘦了一圈。曾经傻傻的问过您:“您那么大岁数生我,您还愿意伺候吗?”您笑着说:“怎么不愿意,你是我的孩子,一宿起来好几次呢。” 多么纯真的爱,只因我是您的孩子!
记得那时的我还是个小学生。端午节来临了,本打算早晨早些起来,和哥哥登山采艾蒿。可是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您在我耳后不知别个什么东西,嘴里还念叨着:“这就不着蚊子了!”我翻身欲睡去。您又摇醒我,又往我的嘴里塞了一颗青杏,酸酸的,涩涩的,囫囵吞枣后,我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起来的时候,觉得耳畔很痒,伸手一摸,是一枚绿绒绒的艾蒿叶。只是有些打了蔫,低着头。放到鼻子前轻嗅,淡淡的幽香拂面而来。再次将这缕幽香携上耳际,欢喜的飞到院里。
房门敞开着,您正在房前的园子里打酱缸。您猫着腰,低着头,左手把着酱缸,右手握着酱杵,轻轻地将缸底的酱用酱杵捣到上面来,金黄的农家酱荡起层层涟漪,香味肆意。酱杵微微的撞击着缸的内侧,有节奏的韵律跳跃在在清爽的晨曦中。
园子里的绿意更茂盛了。泥土黑黑的,湿湿的。您最喜欢花儿了。还记得每年春末,您便用秫秸杆夹一个小小的长方形花园。翻土,撒种。一到夏季,繁花熙熙攘攘。粉色的胭粉豆,缤纷的步登高,火红的芨芨草,大团大团怒放的芍药。叶儿啊,花儿啊,从秫秸杆的缝隙中探头探脑的挤出来。
常常在细雨蒙蒙的时候,我们从头到脚披着塑料布,将两角在下颌处系上,仿佛国外的修女。我们把花园里多余的花苗间下来,贴着菜园的篱笆把花苗栽上。鞋底沾满泥水,一滑一滑的。我手捧花苗站在一旁等着,您蹲下来用镰刀头挖好坑后,接过我递来的花苗放到土坑里栽上。我们给篱笆嵌上了花边。
记忆忽的就像永远也没有终点的车轮,在我的心上缓缓碾过。
想起您,在新年来临前,弓着腰,双脚不停地踩踏着缝纫机,为我赶制新衣。
想起您,当顶花带刺的小黄瓜刚刚探出头时,您便踏着清晨的露水摘下来给我。
想起您,为了让我上学,跑断了腿,挨家挨户的凑学费。
这一切,好像发生在昨天。可是,现在 ——
泪水模糊了双眼。无声的滴落在稚嫩的菊花上。近了!近了!两棵杨树高大挺拔,枝桠错落。树下,一方矮矮的坟墓在雨中静默着。我跪倒在您的面前,泪如雨下。
妈妈,您能原谅女儿吗?在您临终前您最疼爱的女儿却不在身边。我不愿看到您形单影只的凄凉等待,我不愿看到您身着一袭黑衣躺在冰冷的木板上;我实在没有勇气和您做最后的道别。
您不怪我吧?女儿只想在脑海中烙印着您在人间的影像!只想您此次只不过是一次孤独的远行。
斜风细雨,灰蒙蒙的天空依旧。黄灿灿的菊花在微微颤抖。父亲用铁锹铲平丛生的杂草,我捧起一抔潮湿黝黑的泥土郑重的撒在您的坟头。
您知道吗?您不在了,再也没人张罗着夹花园了;再也吃不到那清爽的顶花带刺的嫩黄瓜了;再也看不到您那慈爱温暖的眼神了。
失去了慈母的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虽然依旧迎着清风,在蓝天白云间翻飞,可是她却遗失了回家的路。
妈妈,如果真有来生,我还做您的膝下小女,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