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千年,考入清华大学的第一个春节里,我利用休假时间返回了东北老家——那块儿令我深情难忘的黑土地,年味儿愈浓、心情越愉悦之际,母亲却伏在耳畔悄悄地告诉了我说:“最近,你老爸被医院确诊为恶性肺癌哩,在他面前你要尽可能地抑制住悲伤的神情啊。”
知道父亲患病,当时我一下子便呆愣在那儿好一会儿也醒不过来,自己琢磨不透为什么心地善良、为人谦和的这样一个好男人却有如此厄运呢?我是父亲母亲的独生儿子,平日里他们拿我当掌上明珠看待,当初凭借优异学习成绩考上清华时,父亲一把就拉住了我紧紧地环抱在胸前眼泪情不自禁地流淌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儿呀,咱家出了你这个光宗耀祖的人物,我们都替你万分高兴啊!爸爸这辈子是个大老粗儿,没啥文化,希望你学业有成日后成才回报祖国呀!”如今,来到了父亲的病榻跟前我心苦涩,母亲曾暗自与我讲过,爸爸迄今为止也不清楚自个儿的危重病情,索性家人们害怕他得知了实情后精神状态立刻就会垮了,到那时候一切可真的是不堪设想啊。面前的病弱父亲,与先前相比脸色更加憔悴腊黄哩,连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的模样,但爸爸的脸上始终都绽开着灿烂的笑容,一见了我就欣喜、兴奋地说:“是俺儿子回来啦!大学生回家过年哩,来,叫老爸好好地端详端详你。”父亲说我瘦了,肯定是读书求学把身体消耗得够呛呀,趁着新春佳节让你母亲多做点儿营养食品补补身子吧。我是个脆弱的东北汉子,尤其是在父亲的病榻前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痛苦的心境,不经意间落泪时,父亲便说:“儿呀,你哭啥?爸爸这是小毛病没有什么的,过些日子吃药扎针就会慢慢好转起来的,我有信心。”日常生活里,老爸最喜欢收听精彩的广播节目,家中的那部袖珍半导体收音机可以说是他爱不释手的小宝贝,某个夜晚,我拿起电话参与了广播电台的热线点歌栏目,为卧病在床的老父亲点播了那首他最爱听的军旅歌曲《小白杨》,真诚渴望这支歌能够给他带来无限的好运气啊。父亲青年时代里,在部队是做精明干炼、英勇顽强的炮兵工作的,闲暇时我总喜欢让他给我讲述当年从军入伍的那段辉煌人生经历故事。父亲其实现在算不上老,年龄不过接近五十岁的样子,可这般美好的时候却偏偏癌魔向他频频地滋扰,说句实在话我真的是无法接受这个生活事实呀。春节结束以后,我重返清华校园读书经常给东北老家挂电话沟通联系情感,母亲告诉我说:“你爸爸的肺癌有了起死回生的希望啊!我们在当地大型医院里为他做了次全身麻醉的大手术,医生将他体内癌变病灶部位的脏东西给取了出来,现在你爸爸属于术后的康复阶段,进行着化学治疗、放射治疗以及名贵中草药剂服用的辅助诊治,目前他的身体状况十分良好,你在异乡就安心念书吧。”那段日子里,不知怎的我学习的浓烈情趣明显降低了,心中总是惦念着远方父亲的病体情况,以至于在甜美睡梦中突然一下子惊醒过来,脑子里想的更多地还是少年时代里父亲给予我的谆谆教导与细心呵护,后来的几天内我居然失眠啦,——家乡的老爸,你现在还好吗?!
半年之后的某天傍晚,我接到了母亲打来的长途电话,她在话筒里失声痛哭,反复着只说一句话,道:“儿呀,你赶快回老家吧,你爸爸不行了,若是回来晚些恐怕连他的面儿你都看不上哩……”放下电话,当我风驰电掣般乘火车赶回家的时候,父亲的追悼大会早就举行完毕了。
凛冽寒风中,我一个人瘫倒在爸爸的公墓坟前长长久久地号啕大哭,从此我就真的没有了慈祥的父爱关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