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公公被确诊为癌症的时候,婆婆哭了,惨烈的哭声,让院里的水仙花顿时凄然。正哭着,她猛然停下来,洗了把脸,去集市上找来买粮食的人,那人拉走了满满一车小麦和玉米。送走买粮人,婆婆又牵着两只老山羊,去了集市。那个上午,婆婆在家和集市间往返多次,把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了。她和买东西的人,激烈地讨价还价,尽力多卖每一分钱。而在此之前,婆婆是地道的家庭妇女,性情平和,如一潭波澜不惊的水。公公病倒的那一刻,婆婆体内坚强果敢的因素,猛然被激活了,她由一个稚嫩的茧蜕变成了勇敢的碟,有了足够的力量,把家支撑起来了。
下午,婆婆把公公的换洗衣服包裹起来,带公公去了城里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三天后,为公公做了胃切除手术。公公从手术台上下来后,婆婆一连三天没有合眼,目光直直地盯着公公,从她的目光里,我读到了他们的爱情。
以前,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天下最土的夫妻,不爱说话,低头生活。直到一方有难的时候,他们的爱情,才绽放出了最美丽的色彩,无须言语表白,只把生命化成一睹厚厚的墙,为对方遮风挡雨。
公公的消化系统也改了道,用一段直肠通到腹部,把大便从那里排出来。他一天要吃五六次饭,每顿吃得很少,不能吃硬食。婆婆细致地做每一顿饭,体内似乎安装了一台精准的生物钟,无论多忙,身处多远,她都会在公公感觉要饿的那刻回家。婆婆不祈求公公帮她分担家事,更不祈求他创造多大价值,她只想他能好好活着,陪她共度余生,就心满意足了。
2004年春天,婆婆突然中风。公公抱着婆婆,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空中回荡,震落了盛开的水仙花。
婆婆保住了性命,却瘫痪在床,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一双眼睛,成了心窗,传递着愧疚和悲伤,为自己不能再照顾公公,让他孤零零地留下。公公帮她擦泪,说安慰的话,用小勺给她喂饭、喂水。过了夏天,天气渐渐转凉,婆婆的病情继续恶化,不能吃不能喝了,人也慢慢萎缩,像植物人的样子,公公就睡到婆婆床上,紧紧挨着她,给她传递温暖。一个阴沉的天气里,婆婆走了,在公公的怀里,消失掉最后一点体温。公公哭着,久久地抱着婆婆,不让人把她抬上灵车。我说,天堂里正是夏天,暖和。他才松了手。
安葬婆婆那天,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起鹅毛雪。我的泪和雪融在一起,心为婆婆感到幸福,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公公用病弱的身躯,为她传输着绵薄的温暖,和她一起等待一场雪的来临。
一年后,公公去世。当初,医生推断他只能活半年,他却活了10年。我想,是他和婆婆生死相依的爱情,创在了这样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