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爷爷已去逝6年了,可每次想起他,依然会有泪盈然于眶。常常会不自觉得想起无数个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上学的时候,每次填写家庭情况表,我总是把爷爷写在第一位(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工作)。到了后来,渐渐长大了,才一点一点的知道了爷爷的情况:爷爷是一位军人,早年在中国远征军新38师112团当排长,解放后到了台湾,在省会台中市负责车辆调度。爷爷高大壮实,声如洪钟,是典型的山东大汉相貌和性格。生命中的传奇大概就是曾经当过兵打过仗。对爷爷的从戎经历我充满了好奇和仰慕,不止一次地问起他当兵打仗的那些事。
我爷爷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和他聊起战争反而轻松得很。他告诉我,他与日本人在缅甸拉加苏等地方拼过刺刀,面对过无数战友的阵亡,在异国他乡差点饿死,几天几夜只是战斗,不知生死。闪过一幅幅抗日英雄的画面之后,我激动地追问打仗的情况。“日本人很厉害,他们拼死挣扎,但咱们队伍里没孬种!很勇敢,都做好了为国牺牲的准备。后来才知道,那年,我们一个112团竟然与日军两个步兵联队打得平分秋色,最后取得了“于帮大捷”。我们打出了军威,强大的战斗力让美国人和英法联军也钦佩不已。”爷爷似乎还陶醉在那血雨腥风的日子。爷爷的这些历史令我震惊,今天,他悄然离去了。但是,那段无法抹杀的历史已经定格。
在我爷爷身上,我看到的是上一代人的坚强,由于战争的残酷,面对后来生活的磨难,他总是淡定如初。“那你当兵为了啥?”干脆单刀直入。“兵荒马乱的,作为男人就要保家卫国,承担起不做亡国奴的责任啊。”“那后来活着又是为啥?”我接着问。“想念家乡的亲人,盼望能早日回来,抚育你爸爸他们这一代啊。”我实在不甘心爷爷的回答:“你活着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么?”“活着不就是承担责任嘛。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该走的时候就走呗。”爷爷似乎活着只是一种当仁不让的沉甸甸的责任。
1988年春,开通台胞回大陆省亲了。古稀之年的爷爷才从台湾回到了离别40余年的家乡,那时我才知道,当年爷爷强烈要求留在大陆,但是部队硬把他们押运去了台湾。一向自尊、倔强的爷爷从来没有将多年离乡漂泊的辛酸、无助和血泪倒出来,他一直以一种很乐观顽强的态度生活着,从无厌世之念。爷爷说,与家乡、亲人在一起是多么幸福、多么的温暖啊,与亲人分离让人悲痛惆怅。多少次他梦回家乡,多少次他又泪湿枕巾哭醒……
我敬重爱戴爷爷,更多的是因为我佩服他的人品。在一起吃饭,爷爷总是要我把饭菜吃干完,告诉我:“一粒米三滴汗,粒粒皆辛苦”,要我珍惜劳动的艰辛,勤俭节约,不要忘本;当我上高中、大学念书时,爷爷又多次给我讲古人如何“日来耕田养父母,夜来读书中状元”的故事,激励我发奋读书;当我遇到困难挫折时,爷爷又说:“有日风吹时运转,阳光总在风雨后”;当我工作后,爷爷经常说:“为人要有点出息,要有上进心,特别是作为男子汉,要敢于立足于这个世道,面对现实,战胜困难,做到内心真正的坚强。要谦虚谨慎,积极踏实正直做人,多做善事好事”……历历往事,说起来是那么冗长、那么难忘。
2003年秋爷爷病了,是心脏衰减症。直到我走进病房那一刹那,我看到,他虚弱得不再健谈,不再对生活充满热情,不再吃得下从前最爱吃的东西。除了握着他的手,我几乎没有办法说出些什么,强忍着眼泪,告诉自己不能哭。他不愿意添麻烦做无用功,拒绝进食和医疗。弥留之际,谁也不愿意见,就这么一个人穿戴齐整静静地走了。
我现在过着普通人的普通生活。时常在不经意间想起爷爷,每每遇到挫折和不公,每每觉得生活艰辛苦多乐少时,总会有无尽的力量汹涌而来。爷爷的仁慈净默、达观从容、自尊自爱,还有他的无声之声、无为之为,将永留在我心灵的底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