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爷爷最初的亲情印象之一便是:老人家从田里何锄而归,叼着烟斗,牵着我的小手,让我随他去村东的二柱家听“无线电”。这时,日已黄昏,晚霞烧得正红,二三乡亲结伴从庄稼地里回来,不往家返,却径直二柱家,或坐或站,等着他家的收音机【爷爷从来都叫它无线电】播放刘兰芳讲的评书说岳全传。二柱家的那台红灯牌木壳收音机,也是全村唯一的一台收音机,放在大门口的一个高櫈上,周围是劳累了一天的乡亲。待到开播时,全场一片寂静,爷爷和他人在刘兰芳那书接上回的引子中,随着她那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千年之前的朱仙镇,跟着岳飞元帅,在“还我河山”的高呼声中,策马扬鞭,驰骋于旌旗猎猎的古战场上。
那时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收音机是令人羡慕的,爷爷常在听完评书回家的路上,抚着我的头,很认真的说:“孙子,等你大了,挣钱了,给我也买台无线电吧”。我知道那个年头,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收音机是爷爷遥远的夙愿。而后,我三叔结婚了,三婶陪送了一台浅黄色的塑料壳收音机,孝顺的三叔把它送给了爷爷。于是爷爷从此和它形影不离,干活吃饭都带着它,听广播剧,听评书,听豫剧。我更成了爷爷身后的一只小狗,每天央着他给我听,“小喇叭开始广播了”,从那儿我知道了格林兄弟、安徒生、还有劈山救母的沉香和手舞乾坤圈足踏风火轮的小哪吒。 在我的记忆中,劳作之余,听听无线电是爷爷最奢侈的享受。至今我仍然不能忘记这样的一幕:天色向晚,老屋内一灯如豆,爷爷躺在卧椅上,旁边放着他的无线电,收听李斯中的下陈州。爷爷半眯着眼,听着咿咿呀呀的唱腔,如痴如醉。每到要紧处,他都会不由自主的敲打躺椅的扶手,跟着哼唱一句“天子宝剑抱怀中”什么的,那神情态势,俨然是陈州放粮的包青天。
后来爷爷患了中耳炎,耳朵有点背,那台陪他走过了十几个春秋的收音机也不行了,常常出毛病。于是家人商量给他买一台新的收音机。恰巧那年秋天我到大众日报社学习,就从济南给他买了一台体积小,频道多,而且带耳机的收音机,也算兑现了儿时对爷爷的承诺。爷爷对这台小收音机显然很喜欢,常常把它放在上衣袋中,耳朵里插着耳机,听他喜爱的节目。
六年前的夏天,爷爷因患肺癌不治而去。他走的那天我正在单位测量桑园面积,未能与我最亲爱的爷爷见上最后一面。待我急奔到家扑到在爷爷灵前嚎啕大哭时,发现他老人家的耳中竟还插着收音机的耳机。听父亲说,他老人家走的很安详,听着收音机就悄悄的驾鹤西去了。爷爷下葬那天,我特地嘱托纸匠扎了一台收音机,好让他在天堂也能听到那所谓的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