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来看你了,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从路边采撷的野花上,依然散发出岁月的清香。奶奶,我找不到你的发髻,无法为你再一次插上。
沿着弯弯的乡路,我来为你上坟,为你扫墓。带着世俗的祭品,还有一颗沉重的心,走近你。我看到你的坟头,草色青青,青石板的墓碑上,镌刻着你的名字,还有你的子孙为你撰写的那些充满哀伤的铭文。
青草覆盖的坟冢上,我看到一位终日系着黑布围裙的、步履蹒跚的老人,站在老家院中那棵苦楝树下的身影,二十多年过去了,依然如此清晰,如此生动。奶奶,那些难忘的时光,那些因你而有的温馨的往事,那些你叫我乳名的记忆,都如这茵茵青草绿绿地生长,在这村郊的墓地上,在这清明如水的节日里。
沿着开满野花的草径,奶奶,我看到你的手,在挥动着捶捣衣衫的棒槌,一声又一声,顺着河的走向流淌。水埠头上单调的韵律,仿佛一阙宋词,还伴随着水的吟唱。外婆,雨线飘忽的秋天,我看到你的乌篷船,从遥远的湖上归来,满舱的莲蓬菱角,是你驾着舢板,一个一个地采摘。奶奶,你的那双被菱角刺扎得那样粗糙的手,已染上了生命的翠绿,而且永不褪色。
我看到秋后的田野上,你捡拾农人收割后遗落在田间的稻禾,给家大口阔的家庭增添一些口粮;我看到冬天的厨房里,你忙碌着炒炒米,熬麦芽糖,为我们准备一大坛香香的“零食”;我看到三月三的清晨,你早早就出去寻找地米菜,当我们起床的时候,你早已为我们煮好一大锅飘香的鸡蛋;我看到你坐在冬日的阳光下,一针一线,将岁月纳进厚厚的鞋底,让我们将温暖穿在脚上——奶奶啊!你总是让我想起好多,好多。
奶奶,你走在天堂路上的小脚,一走二十多年,总也走不出我的视线。奶奶啊!你走得太慢太慢,从春天走到秋天,从炎夏走到寒冬。你走在拾禾的乡场上,你走在砍柴的树林里,你走在解放前逃荒的路上,你走在晚年幸福的天伦之乐里。一串串脚印,深深浅浅,将月亮拉得弯弯,将岁月拉得长长。
奶奶,我来了,就在你的坟头,就在你的墓碑前面。我用镰刀割去你坟上丛生的荆棘,就如同你当年跟外公一起开荒一样,为我们垦出一方爱的田园。奶奶,我看到你流血的手,一滴一滴,染红了坟茔上的太阳。从做童养媳的那一刻,到土改,到四代同堂,再到二十二年前那个不幸的9月。奶奶啊!你跨出的每一步,都饱含着人生的沧桑。
又是一年清明节,奶奶,我来了,我从遥远的都市走来,为你的坟头添几锹新土,为你流下几滴思念的泪水。面对刻写着你的墓碑,我说不出太多生动的语言,只能让一些生活的片段,在脑海中剪接,复制出一些散乱的碎片,闪烁在明朗的阳光下。
奶奶,我看到阳光下舒心的容颜,在青青草色的映衬下,透射出永生的爱意,永远温暖着我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