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快到中秋了,我想起了我的外婆,想起了她的那双小脚。
外婆的小脚没有小到“三寸金莲”的地步,是由于曾外公(外婆的父亲)实在心疼不过,背着曾外婆放了缠脚布。所以外婆的小脚比“金莲”大得多,但骨头该弯的都弯了,该断的都断了。
我从小就随外婆去地里劳动。地在山坡上,不远。外婆割豆、锄草,找在一旁捡豆,扯草。那时我的肚子特别不经饿,太阳一到中天,我把手上扯的草一丢,五指揸着黑肚皮说:“婆,我饿。”外婆直起腰板,扶着锄头,用袖子擦掉额上闪亮的汗珠,“又饿了?”我咬着嘴唇。看着她,使劲地点点头。“那好吧,回家。”我仿佛得了大敕似的,“得儿驾,得儿驾”一溜烟地冲下山去。一会儿工夫就到家了。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等外婆。门口经过的大婶小哥便和找打招呼,“婆呢”。我说,“就来了”。
我想着“就来了”偏偏还没来,肚子饿得咕咕的响.我又跑到小路口去迎她。还不见,干脆跑到半路上等。外婆这才一点一点地挪了过来。小脚走路不象平常人,既不能迈又不能走,更不能象我一样跑,只能说是挪。外婆那一挪一挪,是奋力的、艰难的,我常常其名为之感动。通常我用几分钟走的路她却要几十分钟。再加上外婆看着路上有人遗下的的稻穗,哪怕是根小柴禾,她也要屈腰捡在手上。等她慢慢挪来,我都饿得哭了。
很小起我对外婆的小脚就十分好奇。她的小脚背高出常人的许多(特做的布鞋,劳动用的鞋多半穿不进去,只能趿着),像慢头一样。脚的前面四分之一处脚趾整个都被折到脚板下去了。日积月累的磨砺,折过去的那些畸形的脚趾和脚板融为一个平面,结着厚厚的茧。厚茧里新长的指甲又拼命住上“拱”,走起路来,针刺锥钻般的疼。要剪掉这“肉中刺”,首先得将层那茧给除去,除去茧又十分不易,经常剔得连皮带肉血肉楔蝴。外婆每月要花上半天来剪一次。
外婆这双小脚在我心中就像个传说。外婆婆二十几岁守了寡,那时还没解放,十几亩的水田一双小脚就“种”在里面了:插秧、扯草、耘田、收割,就连犁、耙、挑、铲这些本该男人做的活全是自己一个人干。那拉犁拉耙的小牛犊都欺负她是个女人家。“服不不了它!”,外婆偏不信,拽着畜生的缰绳,小脚飞似地跟那犊子在田坝上跑。村里好心人来帮外婆拽,外婆就不要,直到那畜生给制服了为止,但脚上两只鞋子不知飞哪去了。
……
每回假期结束,外婆都一步一跄出来送找。围裙兜着茶叶蛋啊、米粑啊,端午是亲手包的棕子。中秋是自己做的并不好吃的月饼。我说别送了,可回回头,远处还有一个“点”执著地一点一点往前挪。总要我热泪盈眶,她才像孩子似的点点头拭泪而去。
外婆去世这么多年,却未能回故乡去给她坟上填一把土,说几句话。在公交车上给一位老婆婆让座,站在一旁.瞅着老人那沧桑的脸,心想这就是我的外婆。低眉处,她的那双脚又分明是大的。对着车窗外渐远浙逝的风景,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