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经离开我们走了四十多年了。随着岁月的流逝,许多往事都遁入忘川淡远了。但是,自己高中毕业后用架子车拉着母亲看病的情景,却一如昨天那样的清晰,并时时在心头泛起当时那种不知是苦是甜的滋味来。
1961年6月,我高中毕业因病没参加高考回乡务农了。那时,母亲已经患乳腺癌晚期三、四年了。那时农村医疗条件差,加上我们兄弟姊妹七个孩子的拖累,使母亲的病已经错过了手术期,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肯离家出远门了。有一位高中同学的姐姐是师范校长(解放后曾任菏泽县第一任女副县长),她知道我在学校的学习好,只要治好病,第二年还能考上名牌大学,觉得不考很可惜,所以就先后两次骑着自行车下乡来到我家里,动员我到他学校的图书馆里去复习,并表示免费提供生活费。全家人当时都同意让我去,就连患病的母亲也乐意。说实在的,当时我也不想放过这个好机会,但最后还是没有去。因为我觉得,母亲虽然还不到50岁,但是已经因病和子女的拖累过早地步入风烛残年了,能和她在一块的日子不会太多了,能在病娘跟前多待一天一会儿,也是娘的宽尉和自己的福哪。
从此,我除了参加队里的劳动挣工分、填补家中缺粮少吃的困难外,就是一天到晚给母亲窜腾着找医生、寻药方,西医中医也好,针炙偏方也好,只要听说个口讯,就一定亲自去,一趟不行去两趟,有时则要陪着母亲一连去几天,甚至断断续续往返一个月,两个月。那时多是高低不平的泥巴路,为了不让患病的母亲受颠簸,需要母亲亲自去的,都是用地排车拉着去。夏天烈日烤人,就给母亲遮把伞;冬天寒风刮脸,就给母亲围上棉被。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按说也够苦的,但是说来也怪,那时从来就没觉得苦,觉得累,都是一边赶路,一边“娘、娘”的喊着叫着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记得有一次我和二弟一起拉着母亲去鄄城找一个老中医,来回一百多里路,星星没落离开家,夕阳西下时才回来,渴了喝口凉开水,饿了啃个窝窝头,热了累了路边树凉里歇歇脚,还给娘说这道那的逗得娘有时也会现出一幅笑脸来。说实在的,那时只要看到娘的脸上能够露出一点笑色来,自己阴晦的心里霎时就会透进一线阳光来。母亲的笑脸,就是儿女的心灯一盏哪!
就这样,架子车上拉着病娘走南跑北地度过了七个春秋,尽管不少医生都说娘已病到这份上,能活七年就是奇迹了,但是我们作儿女的都觉得,像母亲这样劳苦善良的人都该长寿百岁的,无论说什么都是不该过早就走的。但是1968年春节过后的正月里,过节的年味还在街头巷尾很浓烈,亮在我们儿女心头的母亲那盏灯,却在我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灯干油尽了。在那个黑色的正月里,我和弟弟、妹妹还有爷爷、奶奶、年逾九旬的老奶奶,都是在泪水中泡着度过的。后来一连过了好长时间,每当我从外面回来开门再喊声娘而听不到娘的那声“哎”时,就会蹲在地上大哭一场。直到这时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即使有个病娘在家里,那个家还是生我养我那个家;如今娘走了,这个家就再也没有家的温馨感觉了。千真万确,没了娘的孩子,都是断了线的风筝,没了根的草哪。
唉,拉娘看病的日子,是身累;没了娘的日子,是心苦,是心痛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