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钟文,女,原名孟中文。1972年12月生人。中国作家作协会员,菏泽市作协副主席,第十三、十四界政协委员。自1999年从事小说创作以来,先后在《人民文学》、《时代文学》、《山东文学》、《广州文艺》、《当代小说》、《都市小说》、《短篇小说》等发表小说作品若干,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味道》、《水过留痕》两部,随笔集《天使的声音》一部。有作品被《散文选刊》选载。2007年8月短篇小说《涉水而过》获菏泽首界“牡丹”文学奖二等奖,被菏泽市人民政府记三等功一次。现在《牡丹》编辑部工作。
月月挎着小竹篮在大门口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决地向南地走去。月月知道南地里已经没草了,巴掌大的一块地,她从麦子刚甩穗就在里边薅,如今麦子已黄稍,来来回回让她薅了无数遍,有时她钻在麦垄里走好远都找不到一棵草,不像北地,草比庄稼旺,一片片密密的肥肥的嫩嫩的,只要蹲下来,一会就能把篮子装满。但她还是要上南地,宁肯挨爹的打骂,宁肯不要爹许给她的新衣服……
南地紧靠通往集镇的大道,来来往往赶集的人都要从那里路过。更重要的是,只要妈妈回来,就一定从那里经过。
月月天天去南地,为的是在那里等妈回来,月月太想妈了,想得小脸蜡黄。爹早就说过,麦子熟的时候,妈就回来了,如今麦子已黄稍,夜里她几次都梦见妈妈正坐着客车往家赶呢。妈在梦里还说这两天一准到。唉!妈终于要回来了。月月叹了一口和年龄极不相符的长气。
妈是去年几月份走的她已经忘了,但她记得那时刚穿上薄棉衣,妈给她做好厚棉袄厚棉裤就走了,临走擦着她腮边的眼泪说:“月儿不哭,月儿是个乖妮妮,和爹一起在家里等着,妈妈很快就回来;只要月儿听话,妈回来时给月儿买很多好吃的和新衣服……”妈不让她哭,妈自己却哭了,妈用手捂着脸,泪就从妈手指逢里流出来,扑打扑打砸在她那颗小心上。是爹催了一遍又一遍,又拿来一条热毛巾,好歹才让妈平息下来。后来妈胡乱擦了几下脸,把她抱起来,一直抱到村口,之后在她小小的额头上亲了又亲,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妈说很快就回来,可一星期过去了,两星期过去了,妈没有回来;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妈还是没有回来。有一天她实在憋不住,问爹,爹说快了,过年的时候就来了。她就天天板着手指头盼过年。可是腊月到了,腊八粥也吃了,年味在孩子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中越来越浓,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又过了两个星期,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家家户户都开始祭灶了,奶奶说祭灶的时候灶台上摆几个碗,过年的时候家里就有几个人,那天她数了一遍又一遍,数得很清楚,灶台上有妈妈的碗,可到了腊月二十九妈妈还是没回来。二十九中午,爹蒸了一锅豆沙包,喊她吃,她拿起一个跑到大门口看妈妈来了没有,可是她等到热乎乎的包子凉透了,妈妈还是没有回来,爹又递给她一个热的,她坐在大门槛上,刚一张口,包子还没咬到嘴里,就“哇”一声哭起来。月月喊着要妈妈。爹叹口气,把她揽在怀里,眼圈也红起来。爹安慰她:“月儿不哭,过年车上人多,你妈可能没挤上车,等等吧,开春就回来了。”最后又说:“月儿,不要一个劲地想了,越想越过得慢,更不能哭,你一哭,你妈开春也不来了。”月儿抽噎着在爹的怀里睡着了。她在爹的怀里还做了个梦,梦见妈妈已经回来了,妈妈不仅给她买了很多好吃的,还给她买来一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扎在头上……
妈妈没走时,天天给她梳小辫儿,她的小辫是村里最好看的,妈一走,爹不会梳,就没人管她了,她常常一两个月洗不了一次头,头发都赶了毡,梳也梳不通,一梳就疼,更多的时候是痒痒,满头里像爬了小虫虫,她只好抱着头不停地挠,有几次把头皮都挠破了,指甲盖里粘了血,生疼生疼的……
本来,她还等着妈妈回来给她剪头发呢,剪了头发好漂漂亮亮地过个年。可是大年三十那天妈妈仍没有回来,爹给她洗头时,她再也忍不住,倔强地问妈妈到底干啥去了?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难道不要她了吗?爹被她问得张不开嘴,最后叹口气说:“你妈到很远的地方打工去了,回来可不容易。”邻居家都是爸爸出去打工,妈妈在家守着,她家为什么是妈妈出去呢?
挨过了年,终于开了春,柳树发了牙,桃树开了花,河里的小鱼开始在水边游来游去,她也脱掉棉衣换成了单衣裳,可妈妈仍然没有回来。她常常苦着小脸几天吃不好,爹为难地摸着她一天天瘦下去的小脸说:“月儿,快了,这次是真快了,爹不骗你。”还说:“记住啊月儿,小麦一熟你妈就回来了,你妈还要回来吃新麦呢。”爹说这话时眉飞色舞的,月月就知道爹这次一定不骗她,看来妈妈真要回来了。妈走了那么长时间,也该回来了。最后爹嘱咐她:“月儿听话,好好割草,把羊喂得肥肥的,等卖了羊好给月月买件花褂儿。”月儿不想要什么新褂子,她想上学,村里和她同龄的孩子都上学了,背起书来像唱歌,她羡慕极了。爹说,上学肯定是让她上的,但要等手头宽绰了,等妈妈回来了再说。
月月天天去薅草,天天在麦地里掰着小手计算麦子成熟的季节。她最大的心思是等妈回来。
别看月月才七岁,站在麦田里只能看见她的一小圈黑头发,但月月的小手可快了,只半晌,就薅满了一竹篮草。当然,月月不是在自家地里薅的,月月学精了,自己地里没草就到邻近地里薅,虽然爹不让她这样做,爹说只准薅自己地里的,咱家里本来就缺劳动力,千万不能帮人家干活,如果自家这块地里没有了,就到另一块地里去薅。但月月为了能接妈妈,就背着爹爹替人家干活,反正草儿又不是小孩子,一眼就能被大人认出来,她在邻居地里薅了几次,爹一次也没认出来,还夸她能干呢。
以前,月月薅满一篮子就要送回家,回来再继续薅,但今天,她不想那样做了,夜里她又梦见妈妈了,妈说今儿就回来,她觉得妈妈随时都可能来到,她可不想错过接妈的机会。
月月把装满草的小竹篮放在路边,她就站在竹篮旁,瞪大眼睛向着镇子的方向张望。
远远看见一辆车开来了,月月就激动得不行,觉得那辆车一定会在自己身边停下,然后车门一开,妈妈就会从车里走下来了。月月想象着妈妈是胖了还是瘦了?是走时的长发还是翦短了?……
但一辆车过去了,又一辆车过去了,月月的小眼睛都瞪酸了,妈妈还是没回来。月月委屈得泪花直往外闪,但月月用袖子擦干后继续在路边等,月月觉得自己一回家就有可能错过接妈妈。
太阳一点一点地升到正南了,赶集的人都陆续回家了,月月变得很焦急,她看到有车远远地开来,就开始招着手向路中央走。有一次,司机紧急刹车后瞪着眼睛骂她:“找死呀你!”吓得月月好一阵脸白。月月不敢再向路中央跑,更不敢再向一辆一辆的车招手,但月月看见熟人就大声问:“您遇见俺妈了吗?”
月月的小脸已被五月的太阳晒得通红,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但所有被她问过的大人都摇头,都说没看见。有人还劝月月:孩子,该吃饭了,赶快回家吧。但月月不走,还想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