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在乡间,常喜欢听女人哭。不为别的,只为哭者尽管泪流满面,但那边哭边诉的韵味,却像是唱歌一般,时而高昂,时而低徊,很是好听。
而且发现,这种歌哭,对乡间的女人有着一种“磁性”只要有一个女人在哭,很快就会引来一些婆婆妈妈、婶婶嫂嫂之类的女人。她们先是起劲地劝说哭者,说些让她不要过于悲伤,自我珍重之类的话语。可说来也怪,那歌哭的声音,有时简直就像流感一样,只一会儿,就戏剧化地把那特有的悲伤气氛弥漫开来。于是,那些起来劝说的人们,劝着,劝着,自己也不知不觉“卟答、卟答”掉起眼泪来了。有时,不知犯了哪门子邪,劝说者竟也一屁股坐下来,陪着被劝者一齐歌哭起来。她们各哭各的调,各哭各的词。于是,便又有了一种不太协调的二重唱、三重唱一般的歌哭韵味。
我曾问大人们,她们家出了什么事情了吗?对答是否定的。
我又问,那她们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呢?大人们告诉我,她们心里苦的很,哭出来,就不会憋出病来。
至于她们为什么心里苦的很,大人们却不肯说。
匆匆忙忙,我上了大学,告别了紧张而繁重的学习生活,我终于有时间去搜集关于哭的真谛。
可身边的素材太少,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同学,大多是独生女,家境富裕,“苦”对于她们来说太陌生。从书本或网络上得来的终究是文字的堆积,只是别人理解后的加工而已。
军训结束后,作为班长的我,当然得组织一次集体活动,庆祝晚会就要开始了,却四下里不见文娱委员敏的身影,我心里想,叔叔阿姨今天来带了好多东西,她定在宿舍里打扮呢。推开宿舍的门,她果然在,不过把头埋在蜷缩的身体里,我下意识走过去,她本能地擦眼睛,抬起头见是我,便抱着我呜咽。原来,她爸妈在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去办的离婚手续。
后来,我所遇见的女人的哭,便是失恋后的副产品,过眼烟云。
渐渐地,我对女人的哭,有了自己的见解。当然,正如周汝昌在《谈笑》一文中所列出的笑,种类繁多,因人而异。这“哭”的种类也各人而异,而其中最神秘的当是无声的抽泣,“只下雨,不打雷”,无声无息,惟有两行泪流表心苦,算哭的高雅。
大学毕业后,我顺利的在一所中技学校任教。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全花在自己的衣着和妆饰上。我用第二月的工资先给母亲买了一些家常的衣物,怕父亲说我偏心,就给他买了一双皮棉鞋,父亲很是高兴,还责备我道:“才拿几个钱,就这样的浪费。”在我拿第三个月工资的时候,父亲被检查出得了急性白血病,身体一向健壮的父亲就这样被我们骗着说是严重障碍性贫血住进了医院。不几天,父亲就走了。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我在他宝贵的箱子里翻出了我给他买的那双鞋,暂新的,父亲根本没舍得穿过。在父亲的灵堂前,我想着自己仿佛就在昨天,他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赶着黄牛在田地里耕作,挣钱给我读书;仿佛就在昨天,我看中了一件衣服,伸手向父亲要钱;仿佛就在昨天,我还跟他吵嘴斗气……今天父亲就舍我而去了。我就是父亲体内的白细胞,吞噬了鲜红的生命,炸干了父亲最后一滴血。我问父亲,我要怎样做才能了却不孝的罪名。往事尽在眼前,泪水心头翻涌。
现在,我长大了,我也搜索到了,苦是哭出来的,只有泪水才能表达心痛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