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吃瓜子的时候或者看到瓜子的时候,总会想起奶奶。奶奶自己从来不吃瓜子,只是一颗一颗的剥开,然后把白白胖胖的瓜子仁,放在我的小手心里。我总是一扬脸,放在嘴里嚼出很大的响声,望着奶奶笑,奶奶则一脸慈爱的看着我。
因为我家住在郊区,奶奶上厕所、做祷告都不方便,所以奶奶生前都只是偶尔到我家住,大部分时候都住在闹市区的二伯家。但在我家的时候,可以看到广阔的天空。奶奶总是在午后搬一个小板凳,绣着一双又一双的鞋垫,那大大小小的鞋样,都是做给我们的,她的儿,她的孙,她的重孙。做累了,她便呆呆地望着天那边,我问她在看什么,她总是笑笑,不回答。我想,那时候许是寂寞吧,爷爷在爸爸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奶奶一个人拉扯着四个儿子。四十多年了,总是一个人,儿子们,孙辈们,也只是忙着他们的。她能理解,却又一直渴望,渴望儿子们可以闲下来,听她说说话,唠唠嗑。
也许年轻时候受过苦,奶奶不管对什么都很珍惜,一点儿剩下的面条都舍不得的丢掉,硬是热了又热。每次怕她吃坏身体,为这个都要说上很久。奶奶总是说,孩子啊,你没过过那穷日子,那时候哪儿能吃上这白面噢。不敢再说,怕奶奶又是老泪纵横。
奶奶总说她命不好,生下两个女儿都夭折了,只剩下四个儿子,于是,对我们三个小孙女,总是格外的疼惜。每逢别人给一块饼干,一颗水果糖,她总是藏起来,等我们去了,她就分给我们。等我们长大了,渐渐懂点事情了,便不愿意要她的那些小玩意儿了。那些饼干不是早就过了期,就是给压得不像样,糖偶尔也因为天热化掉了,根本吃不成。那时妹妹小,不懂事,对着奶奶又吼又大叫:我不要!我不要!吃不成!你怎么回事儿啊,非要给我!真是烦人!我不吃你的!
只记得,奶奶那时候兴奋的眼神,黯淡下来,一直拿着糖果和饼干的手,慢慢的垂下来。良久,又转向妹妹,你这小丫头,真不听话。那奶奶给你几个钱,你自己去买好不好。
为了这件事,妈妈跟我讲了好久,她告诉我,不管奶奶给什么,不管你是不是喜欢吃,你都要接着,跟奶奶说谢谢,无论如何,那时奶奶的一片心。
后来,我们渐渐的大了,真的懂事了,奶奶给我们的,我们都笑嘻嘻的拿着,哪怕因为过期,最后不得不丢掉。
奶奶有时候会板着指头算:四个儿子,五个孙儿,三个孙女,马上就有第三个重孙儿了……这时候,奶奶就会咧开嘴笑,露出几个稀稀疏疏的牙齿。那些和媳妇之间的不愉快,和儿子之间的别扭,和孙儿孙媳之间的误会,都不在脑际了,只是充盈着满足和成就感。
奶奶去世的时候,孙辈中只有哥哥一人在身边尽孝,大小便失禁,脚背浮肿,嚷着要吃泡面。哥哥给奶奶搓澡,给她换衣,在泡面里加土鸡蛋和维生素。堂哥们常年在外地打工,叔伯们也不集中在一个地区,姐妹们和我在外地上学。我们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我甚至都没有回去看奶奶最后一面。
转眼间就一年了,清明的时候,我回家了,悄悄的在坟头撒了一把瓜子仁,剥好的,奶奶,每次都是你剥给我,这一次,我剥给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开始相信基督,你说耶稣会保佑不作恶的人进天堂。那么,
奶奶,你在天堂还好吗?鞭炮声响起,噼里啪啦的,我的眼泪又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