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要搬家了,搬离这个熟悉的小城镇。
我帮爸爸将要搬的家具搬上卡车后。回头望了一眼眼前这栋房子,深深叹了口气,住了整整十年了,还真没想过有离开的一天,离开时想不到心情如此沉重。
最终还是舍不得,熟悉的东西。
“爸,妈,我想再看一眼我们以前的屋子,可以吗?”
他们好奇地对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明白了什么。
“我们也还没有准备好,那你记得快点。”妈妈总是能那么体谅人。
我走进熟悉的屋子,现在已经变得空荡了,小时候喜欢坐的那张红色椅子,已经被遗弃在角落,表面的卡通图案变得模糊。总喜欢在这张小凳子上撒娇,要妈妈喂才肯吃饭。旁边那张积满灰尘的藤椅,熟悉得难受。因为,喜欢坐它的人早已不在了。
我家是那种有平房有瓦房连在一起的旧式房子,新屋是我和爸妈一起住的,旧屋是婆婆和公公住的,公公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我对于他确实没有什么多大的印象。其实新屋很大,原本就是要一家人一起住的,但是婆婆就是不肯搬进来,说什么不习惯。
婆婆是一年前去世的,旧屋从那时起就没有人进去过,怕有贼进去,所以加上一把巨大的铜锁,别人看着紧锁的大门,都会好奇地问起。
“那里一定有不可思议的故事?”
“那是我最爱的人,那也是一位我非常非常想念的人,如今却不在人世了。”
婆婆生前都不怎么喜欢照相,我没能保存到她的照片。所以对于婆婆的样子,我真的怕有一天会渐渐忘记了。记得有些时候我用铅笔在白纸上画她的样子。结果却更像个陌生人,一阵阵心痛。但是我知道,我永远也会清晰记得关于婆婆对我的好,她那充满慈爱的笑容,怎能不记得?她那温暖的双手,怎能不记得?
那个春季,油菜花盛开的日子,金黄金黄的,无边无际的。五岁的我,被深深打动了,在花海中,很舒畅,迎着风,迎着花香,奔跑。我开心地笑了,露出两只可爱的虎牙。
但是,这一切的美好,被那只蜜蜂蛰到的痛取代了,我将手上蜜蜂用力揉死了,然后痛得蹲在地上大哭,婆婆见到我受伤的小手,心疼地抚摸着我的头,很慈爱,她温柔地说:“宝贝,别哭,别哭。”我将红肿的小手放到她面前,那么小孩子的天真,“婆婆,这里,痛,痛。”
婆婆将我的头靠在她温暖的怀里,哭声渐渐安静了下来。然后,婆婆微笑地问我:“还痛吗?”我望着婆婆温暖的笑容出神,很使劲地摇了摇头。
婆婆指着已经死去的蜜蜂说:“你看,蛰你的蜜蜂已经不能再动了,它已经死了,你就不要怪它了,好吗?”
我伏下身子看那只倒在脚下的蜜蜂,一阵风拂过,牵动这只小生灵身上的绒毛,可是,可是,它的生命停止了,全是因为我。那刻我觉得它的可怜,我手上的痛比起它的生命,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我原谅了它,可是,谁来原谅我?
长大后,婆婆离开了,剩下我一个人在油菜地里,不能再像个小孩奔跑了,每每想起童年的那些日子,内心真有点失落。
记得婆婆将要老去的日子,她基本上已经认不得人了,每天都坐在旧屋门口,嘴里嘀咕着什么,她看人的眼神是那么浑浊,陌生得让人感觉到难过。但是,我知道,不论她变得怎样,她都是我喜欢我的婆婆,我都会静静在旁边陪着她,即使我在她眼里已经成为陌生人,那并不重要了。只要这段时光,她不会感到太孤单就满足了。
虽然知道那一天始终会到来,但真正到来的时候,却真的真的无法接受。痛失的悲伤,将我包裹在无形的空间里。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可怕的。我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很无助。累了,困了,安静地睡着了。我以为我醒来的时候就会见到婆婆了,可是,眼角冰凉的泪痕却真实得不能不去接受这个事实。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忘记了时间。好想好想对着天空喊,想对婆婆说的话,很多很多。但是,她能听见吗?哭丧那天,我跪在地上,听着他们大声地哭着.我始终是安静地,只是,棺木的气味熏得我眼泪出来了。我走出去外面的院子里,靠在大树下,头仰着。不能让她看见的,我的悲伤。我望着天空,出了神。明天,我有勇气将她亲手埋葬在土地下吗?那么黑,那么孤独,我再也陪不了她了,我担心她会害怕。
第一次问,是否有天国?是否?
旧屋从此空置了,我经过那个已经上锁的门口,石阶上爬满了绿,是代表着遗忘的青苔。门上的角落零星散布着几个蜘蛛网,那张她以前坐过的椅子,经过风雨的洗礼,变得苍老。有空的时候,或者有心事的时候,我喜欢来这里坐一会儿,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了。
婆婆生前养过一只猫,叫小花,但是它身型却是胖乎乎的,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线,一副爱理不理的懒洋洋模样。它很喜欢依偎在婆婆脚下睡觉。可能猫是有灵性的,我总这样想,知道谁真正喜欢它。
婆婆去世的那天,我再也没看见过它。
原来,猫真的是有灵性的。
过了这么久,每次站在这个往日熟悉的门口,这些,我总忘不了。我的记忆无法掏空。眼睛闭上就会闪过那些点滴的瞬间。我能感觉到那双手的温度。
我的双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两双手呵护,我扭头看。
是爸妈。
手心的温度,有点熟悉。看见他们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我的内心,他们,能懂我的。我相信,能懂我的。
“走吧,好吗?”爸爸望着眼前的旧屋,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里闪过一丝晶莹。
“时间不早了,走吧。”妈妈看着我的眼睛说。
原来,怀念的,不只我一个人。
“恩”,我沉重点了点头。
车开出了好远,我回头向那些乡亲招手,也向那间被锁上了的屋子招手。
再见了.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