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陪妻一起逛商场，在商场三楼不显眼的位置有一个卖千层底鞋的专柜，柜台明显要比其他柜台小很多。现在到处都是各色款式、新潮时髦、花样不断翻新的鞋子，城里人还有谁穿这 “土里土气”的布鞋？就是在农村，穿这千层底鞋的也是越来越少了呀！自从我参加工作离开家乡后，除了穿运动鞋，就是较为奢侈的名牌皮鞋，就再也没有穿过千层底鞋。我好奇地走到专柜前，拿起一双问道： “多少钱？”售货员答道： “一百二十八。”“太贵了。” “不贵，这可是老字号，纯手工的，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买的人多吗？” “卖得好着呢！这鞋穿着养脚，不长脚气，有好多顾客还买了送人呢。买一双吧，穿多大号的？给你拿双试试。”我咬了咬牙，买了一双。这千层底鞋，我太熟悉了，我就是穿着它长大的。这双鞋买回来后，我一次没有上过脚。妻子说我心疼那钱才不舍得穿。
　　小时候，我经常住外婆家，脚上穿的不管是单鞋还是棉鞋，都是外婆做的。外婆每次把新鞋做好，就会说： “孩子，过来试试可不可脚，穿上新鞋要好好走路，拣好路走。”每次穿上既合脚又舒服的新鞋，我都要到小伙伴们面前显摆一番，心里高兴得不行。那时候穿鞋，大都是千层底鞋，都是家里的女人一针一线纳出来、锥出来的。如果谁家的女人不会做鞋或是做得不好，都会招来全村人的话柄：谁谁家的媳妇连双鞋都不会做，谁谁家的媳妇做的那鞋七扭八歪的，这可是件很丢面子的事。
　　外婆做鞋做得好，全村有名。我脚上的鞋总是新的，样子也多，有方口的，有松紧口的，还有脚尖上绣着花的、绣着老虎头的。外婆说这绣花的既好看，又经磨，脚指头不容易钻出来。外婆的针线簸箩里有锥子、拔钳、顶针、尼龙线绳、好麻绳、鞋楦等做鞋用的工具。外婆的鞋样子也多，是全村最多的，有大人的、小孩子的，有单鞋、棉鞋，有男人的、女人的。好多人都找她借用，鞋样子有牛皮纸剪的，有旧年画剪的，有旧报纸剪的，都夹在一本旧得已发黄的大书里。有谁找她借，她一翻就能找到，什么样的鞋样子放在哪个位置都装在她的脑子里呢，记得清清楚楚。
　　母亲和舅妈做鞋的手艺都是跟老外婆学的，村里好多媳妇也都跟外婆学过做鞋。在我的记忆里，外婆除了下地干活儿外，手里几乎没离开过针线活儿，不给自己家里人做的时候，她就帮别人做。我经常见她被针扎破了手。每当被针扎了，她就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一下。我经常见她把针放在头发上梳几梳，好奇地问她： “这是干什么？”她就说： “针涩，润润针。”
　　外婆把平时攒下的布头、旧衣服整理出来，把能用的部分洗干净、晒干，在熬好的白面糨糊里加些榆树皮面，再找一块板子，在板子上面铺一层布刷一层糨糊，再铺一层布刷一层糨糊，这样一共要八九层的样子，外婆管这叫 “打夹纸”，等干透了，比着鞋样子剪好，留做鞋底用。纳鞋底时，再用小白粗布包上边，既整齐好看又耐磨，这是比较讲究的。但也有不包边的，一般是因为连买小粗布的钱也没有。鞋底用四五层夹纸，每层夹纸又是八九层布，这样鞋底就有二三十层了，这可能就是千层底之名的由来，形容其多的意思吧。可想而知，纳起来有多费劲。为了省些力气，要用锥子扎一下，顶针顶，拔钳拽，甚至还用牙咬住针，两只手使劲往外推鞋底，样子很像今天哑剧小品里吃烧鸡的动作。针脚要密，线要拉紧，纳出的鞋底才结实耐穿。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纳鞋底的用力和艰难，做鞋工序的繁琐，是很难体会到脚上千层底鞋的不易的，也就不懂得珍惜。为了省着穿鞋，我们那时常把千层底鞋夹在胳肢窝里，光着脚丫子走路。在打麦场追逐嬉戏时，我和小伙伴们就把千层底鞋脱下来放到一边，等玩完了，再各自穿上鞋回家。
　　后来外婆去世了，她的针线簸箩里还有没纳完的鞋底。
　　每次看着买回的千层底鞋，心头总是泛起阵阵的涟漪，外婆做鞋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外婆的话就在耳边萦绕： “穿上新鞋要好好走路，拣好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