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这样永远地离去了吗,我那吹唢呐的爷爷?今天,我却怎么愈来愈感觉到您的真实存在呢?
听奶奶说:解放前,爷爷靠一把唢呐解救了全家的饥饿。那把唢呐吹走了乡村凄凄惨惨的岁月,吹走了乡村尸布一样悲凉的生活。让哭的人尽情的哭,让叫爹的尽情的叫爹,让喊娘的放肆的喊娘……”。解放后,爷爷不再为生活奔波了,但唢呐却吹得更勤了。爷爷用唢呐吹着村庄的喜怒哀乐:把农家的喜事吹得热热闹闹,让新郎满杯满杯地敬酒,新娘大把大把地撒糖;把农家的惨事吹得有声有色:孝男踉踉跄跄地护丧,孝女抽抽泣泣地嚎丧……”
哦,爷爷。乡村是一曲激昂的乐曲,而您是乐曲上的一个跳动的音符。是呀,乡村的男女老幼哪个不记得您吹唢呐时,那张绷得很紧的胡子拉茬的小红脸呢?
有一年,乡里推荐爷爷去县城参加农民艺术节。在偌大的舞台上,爷爷运足力气,鼓着腮帮,把一双眯缝的小眼鼓得溜圆。霎时,那凄碗绵长的声音震撼着装饰一新的剧院,震撼着人们的心灵,震撼着古老的小城。爷爷未等吹完《毛哥相亲》这段乐曲,人们便报以热烈的掌声……”
从此,爷爷名声大振,这个“绝艺”几乎成了县宝。全县每次有什么重要的活动,都少不了爷爷和他的那把唢呐作为保留节目。爷爷因此被当上了县政协委员。爷爷就这样成了县里的大红人和大忙人。乡亲们哪家有红白喜事,总忘不了邀请爷爷到他家“撑门面”和“凑热闹”,就连方圆十里内村里责任制兑现、村民或者家庭之间发生了一些大小矛盾,都接爷爷去调解。
然而怎么也没有想到,爷爷有生以来遭受了一次莫大的奚落。
那是村里一家体面人家办喜事,我好奇地踮起脚尖在人缝里看热闹。只见几只大小不等的铜号金光逼人,奏出的乐声如土雷炸响。一位分不出男女的“披肩发”扭着屁股,摇晃着脑袋,嗲声嗲气不知在唱还是在骂着什么……”
我环顾一下四周,始终没有看见爷爷。
于是,我一阵小跑回到家后,看见爷爷正背靠着墙角,伤心地抚弄着那把唢呐。透过他那凄迷苍老的眼神,几滴浑黄的泪珠滴在他捧着的唢呐上。爷爷摸索着用衣抽胡乱地在唢呐上揩了一把。这支唢呐的铜皮已经黑糊糊的了,岁月不老唢呐声不老而爷爷却老了。
爷爷独自一个人耷拉着头喃喃自语着……
过了好一会,爷爷一眼瞥见了我。蓦然,他像一位受委屈的孩子,用颤抖不停的手一把将我搂进怀中,用那双粗糙的手抚摩我的脸颊。我从他那模糊的雨帘里看出:他好象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从此,爷爷再也没有吹过唢呐了。
哦,多少个月圆的夜晚,爷爷摸弄着唢呐,如摸弄着岁月的苦涩。偶尔,他流着泪痴痴地发呆。啊,爷爷把一切都浸透在唢呐声里了,可如今,唢呐声断了……
终于有一天,爷爷熬不住了,他想邀过去的那些老伙计来吹打一回。可是,老伙计们的那些“行头”都已残缺不全了,有些玩艺儿甚至被当作废铜烂铁丢进了荒货铺。那些老鬼们有的搞起了桌球台,有的摆上了水果摊,有的开起了南货店,有的甚至变成了“豆腐西施……”
爷爷失望了,大大地失望了。
爷爷辞世的那天,给儿孙们留下了临终遗言:“那狗乌的‘洋枪队’,可千万别让为我吹打呀!”
于是,那把孤独的唢呐,静静地躺在爷爷的身边;喧闹的乡村,将爷爷和他的唢呐声埋葬。
哦,我那吹唢呐的爷爷!